记述千古一人的圣哲传记——玄奘法师传

记述千古一人的圣哲传记——玄奘法师传

(唐)慧立法师 著 赵晓莺 译


前  言

 

玄奘大师,是中国佛教史上极其光辉灿烂的伟大高僧,也是中华民族史上罕有的特出人物,直到现在世界很多学者们,仍然景仰他的德行和成就。在现代很多学人的著作中,有称他为最伟大的翻译家,最拼命的旅行家,最成功的留学生,最了不起的语言家(精通九十多种印度方言)等等。

 

玄奘法师以探险家般的胆魄,勇士般百折不挠的意志,只身一人,进入了方圆八百里的莫贺延碛大沙漠。

 

莫贺延碛大沙漠位于罗布泊和玉门关之间,今称“哈顺戈壁”,“上无飞鸟,下无走兽,草木不生,人迹罕绝;时而风卷沙石,时而暴晒湿蒸;时而见枯骨遍野,战场遗迹;时而见凶恶野兽,鬼魅影像……”

 

白天,太阳无情的暴晒使地表温度极高,根本无法落脚,法师只能把自己埋在沙间,待到夜间出来赶路。大沙漠广阔无垠,玄奘法师一时迷失了方向。


不仅如此,在迷途中,他不小心打翻了水袋,茫茫沙海中,失去了饮水意味着丧失了一切生存下去的希望。在几近绝望的境地下,法师几乎要放弃西行的计划,但最初的志愿一直鼓舞着他。

 

法师以“宁向西天一步死,不向东土半步生”的决心,忍饥挨渴,怀揣一腔追求真理的热情和为众生求福祉的悲愿,以坚强的意志,九死一生,最终战胜了种种磨难。

 

读这样一部记述千古一人的圣哲传记,倘若只是当作一般传奇小说来读,草草浏览,那就难免如临甘泉而受渴,人宝山而空回,岂不可惜哉?


所以读此传记不妨随文作观,伴随大师的足迹,亦步亦趋,与大师一起成长,一起向道,一起求学,一起不畏艰辛、冒险犯难,踏上茫茫取经路,一起随大师默念《般若心经》、观世音菩萨圣号以求加持,勇闯险境,一起遍求名师,一起朝拜圣迹,一起满载圣典凯旋而归,一起为佛教千秋事业立下不朽功绩。

 

这样一段一段慢慢地诵读,一句一句细细地品味,宛如俯拾琼枝,寸寸是宝;入旃檀林,片片皆香,你就会觉得身心俱蒙圣洁光辉的净化,从中获得无尽的受用,充满无限的喜悦。 

 

第一卷

1

玄奘法师,俗姓陈,单名一个袆字,生于隋仁寿二年(公元602年),河南陈留(今河南省偃师县缑氏镇陈河村)人氏。

 

他是汉朝太丘长仲弓的后裔,曾祖父陈钦,曾任后魏上党太守;祖父陈康,以学优出仕北齐,任国子博士,食邑周南(河南省洛阳);父亲陈惠,身高体壮、美眉朗目,平时潜心学问,博览经书,为时人之所景仰,曾做江陵的县官,后来隋朝衰亡,便隐居乡间、托病不出,当时的有识之士都称赞他的志节。

 

陈惠共生四子,奘师是他的第四个儿子。

 

奘师自幼年就具有高尚的品格,聪明而有悟性,和其他同龄的小朋友不一样,他特别喜欢看书。虽然年纪小看不懂,但是他常常会缠着父亲问个不停。

 

陈惠没有想到这个小儿子这么聪明,自然也乐于每天教他读书识字。到了七、八岁时,奘师已经跟着父亲读了不少书。

 

八岁那年,父亲开始教他读《孝经》。有一天,当父亲讲到“曾子避席”时,奘师忽然整衣而起,父亲问他为何起立时,他说:“曾子闻师命而避席,我做儿子的今奉慈训,又怎么可以坐着不动呢?”

 

父亲听了很高兴,知道他日后必成大器,于是更加认真地教导他,除了《孝经》,还仔细教他其它的经典。

 

自此以后,奘师在父亲的熏习教导下,崇尚古圣先贤,不是雅正的典籍他不看,不是圣哲的风度他不学。

 

同时,他不喜欢结交爱嬉戏的童友,更不喜欢逛游街市,即使门外锣鼓喧天、百戏杂陈、士女云集、热闹非常,他也能毫不动心、一心只用功在书本上埋首攻读。除此以外,奘师从小就有很好的修养,平常总是温和待人,做事淳厚朴实而谨慎。

 

奘师的二哥陈素先出家,法号长捷,住在东都洛阳的净土寺。奘师十岁那年,父亲因病去世,他便跟随二哥一起住在净土寺,早晚诵习佛经。

 

奘师十三岁时,正值隋炀帝下诏,要在洛阳招考,剃度一十四人出家为僧。奘师因年幼不能应试,被摒于公门之外。

 

这时负责度僧的大理寺卿郑善果见他徘徊不去,便问他是谁家的孩子,奘师自报家门后,郑善果又好奇地问道:“为何在此徘徊,是想要出家吗?” 奘师立即回答说:“是的,可是我学习佛法的时间很短,功力还很浅,所以没有资格去考试。”“那你为什么想要出家?”大理寺卿追问。“为了继承如来的志业,将遗教发扬光大。”奘师昂然答道。

 

大理寺卿听后大为惊叹,加之见他相貌不凡,为了嘉奖奘师的大志,大理寺卿破格录取了他。

 

过后,大理寺卿对属下解释说:“文字记诵的工夫容易练成,但是先天的风骨难得,如果剃度这个孩子,将来他必定会成为佛门中一个非常伟大的人物。”

 

现在看来,郑善果确实有知士之鉴、知人之明,绝非浪得虚名。

 

2

奘师出家以后,继续与二哥同住在净土寺。在净土寺时,奘师听慧景法师讲《涅槃经》,好学不倦,甚至废寝忘食。之后他又随慧严法师学《摄大乘论》,兴趣极为浓厚,那时候他一听就懂,再看一遍之后便永不再忘。

 

大家对他的才智都很惊异,于是只要遇到不理解的地方都跑去请教奘师,甚至不久以后,只要大家在课堂上有听不明白的,下课后就请奘师到讲台上帮大家再讲一遍。因此,奘师的声名很快就传遍了洛阳,这一年奘师才十三岁。

 

不久以后,隋朝没落,天下沸腾,到处兵荒马乱、尸骸遍野、烟火断绝。当时的奘师虽然年幼,但也看出时局的纷乱与不安,他眼见洛阳的衣冠仪礼尽失、几乎快成了贼寇的巢穴,就动员二哥说: “这里虽然是我们的家乡,但天下这么乱,我们不能留在这里等死。听说唐主李渊攻占了长安(今陕西省西安),他一向很爱护百姓,受到百姓欢迎,也许我们可以投奔到那里。”长捷法师同意了,带着奘师离开净土寺,奔向长安。这一年,奘师十七岁。

 

这时正是武德元年(公元618年),唐朝初创,四方都在用兵。李氏父子忙于争夺政权,从而不太重视提倡佛教,因此偌大的京城里面竟然找不到一个讲席。奘师本意是来长安求师问道,到此一看,不免心生失望。

 

 当初隋炀帝曾在东都洛阳建立四大道场,召天下名僧去居住。那里曾经法将如林、大德高僧齐聚一堂,但因隋末国乱,供养停止,所以多半的法师辗转游驻四川,能知佛法的人也多集中在四川,四川已取代洛阳,成为当时全国佛法的研究中心。

 

于是奘师又与二哥商量说:“这里没有佛法,怎么能在此虚度时光呢?不如入蜀走一遭,到那里访问名师。”长捷法师也觉得弟弟言之有理,于是兄弟两人离开长安,经子午谷(西安西南百里)进入汉川。

 

在那里恰好遇上在洛阳讲过经的空、景两位法师,师徒相见之下,十分高兴。大家在汉川停留了一个多月,奘师天天跟从两位法师受学问道,最后大家结伴向成都进发。

 

这时,四方僧人都纷纷向蜀中投奔,各地名僧聚集成都,遂大开道场,互相论辩。奘师心下高兴,非常珍惜光阴,向道基、宝暹法师学习《摄论》、《毗昙》等,并向道震法师学习《迦旃》。他励精求法,从不间断懈怠,因此在短短的二三年间,奘师便精通了佛教的重要经典。

 

3

当时在成都教授佛法的人很多,讲座之下,常有数百人,其中只有奘师学问才识超群出众。他的名声被传布开去,一时吴、蜀、荆、楚、长江上下游一带,无不知道他的大名,大家都想观望他的风度,都以能见他一面为荣。

 

同时长捷法师住在成都空慧寺,也常设讲筵,讲授《涅槃经》、《摄大乘论》、《阿毗昙》等,为蜀人所钦慕。兄弟两人,懿业清规、芳声雅质,大可与东晋慧远、慧持两兄弟相媲美,一时之间,在成都传为美谈。

 

武德五年(公元622年),奘师年满二十,在成都受具足戒,坐夏学律,没过多久便将戒律中的五篇七聚都一一穷研既尽。奘师受了具足戒后,正式成为出家比丘。

 

受戒后的奘师更加认真努力,在成都把经典全部研究完后,又兴起了回长安的念头。他便与二哥商议,但不被允许,因为按照当时僧侣的管理办法,他是不能随意离开成都的,这使得奘师十分苦恼。

 

奘师左思右想,终于想到一个好方法,那便是与商人结伴,偷偷离开成都。于是他躲入商船,顺流而下,沿途经过许多急流,穿过长江三峡以后,很快就到了湖北荆州(今湖北省江陵)天皇寺。

 

天皇寺里的法师一听是奘师光临,都热诚接待,因为他们早已听闻奘师的大名,知道他的佛学造诣高深,连一些年高的大德也自叹弗如。他们特别为奘师设下道场,请奘师主持讲座,为大家讲授经典。奘师为他们讲了《摄论》、《毗昙》,从夏至冬,各讲三遍。

 

奘师在天皇寺讲经的消息一经传出以后,引起全城轰动,不只是各寺的佛门人士,就连当时镇守荆州的汉阳王也亲自率领一批官吏和僧侣前来听讲。一时之间,道俗各界前来请益问法的人络绎不绝。奘师对于前来问法之人,均一一为他们答疑解难,他善巧譬喻、应对自如,使问者无不心悦诚服。其中有深刻领悟的,甚至当场感动落泪、慨叹相见恨晚。

 

汉阳王也对奘师的学识与德行称赞有加,为了感谢奘师,特别准备了许多财物供养奘师,加上来自各界的布施,各种的供养一时堆积如山,可是奘师却丝毫不取,全部供养天皇寺。

 

奘师在荆州讲完法后,又北游继续寻师访道。首先来到相州(今河南省安阳市),寻得高僧慧休法师,向他学习《杂心摄论》,前后只花了八个月时间。

 

慧休法师忍不住称赞奘师说:“玄奘法师的才学真是少见得很,他的领悟力恐怕也没有人能比得上。”离开相州以后,奘师继续北上,来到赵州(河北省赵县)拜谒道深法师,花了十个月的时间跟他学《成实论》,然后拜谢而去。

 

4

最后奘师回到了久别的长安,住在大觉寺,此时战乱早已结束,长安再度成为研究佛法的重镇。奘师先向道岳法师学《俱舍论》,他天资聪颖,只听了一遍就能够了解大意,而且他过目以后,能历久不忘,即使是宿学耆年的高僧,也没有人能超过他。至于他在综合各派学说的能力和深思熟虑方面,则更是无人能比。

 

当时长安有法常、僧辩两位大德,都是精通大小二乘及戒定慧三学的高僧,也是京城的法匠,为道俗四众所共同宗仰。

 

奘师虽然研究过大小乘佛经,也讲过《摄大乘论》,但是自己仍觉得有疑问,因此决定继续向二位法师求学,专从二师研究《摄大乘论》,并在此过程中与他们反复讨论。

 

两位高僧都同声赞叹,对奘师说:“你真是佛门的千里驹,将来佛教的大力弘扬就全靠你了。可惜我们都已老迈,无法亲眼见到你的成就。”

 

从此以后,年轻的奘师誉满京城。

 

奘师遍谒诸师、饱读经书后,发现每位法师对佛法的见解不一,其中虽然各有所专,仍不免与圣典有所出入,到底谁是谁非、孰正孰邪,实在难以取舍。

 

于是奘师心想佛教发源于印度,西天号称佛国,只有亲自到西天去走一遭,方可解释疑惑,况且自己归依佛法,灵山圣迹,凿凿可考,岂可不前往巡礼一番?他又想,自古以来就有法显法师、智严法师曾往印度取经,而且都能求得佛法并传播东土,为什么自己就不去呢?

 

于是奘师主意已定,就联合道侣数人,一道陈表上奏皇上,请求朝廷准许他们前往印度取经,可惜未被批准。众人只好作罢,唯独奘师立志西行,非常坚决,虽只剩他一人,仍决定独自前往。

 

可是西天遥远、道路艰险,而且玉门关外是突厥人的世界,西行困难重重,这是奘师早已知道的,他在脑子里展开了激烈的思想斗争。他先用人间种种艰难困苦试验自己,看看自己是否经得起考验。

 

最后他追求真理的决心、坚强不屈的意志,战胜了一切困难。于是奘师每天进入寺中向菩萨启请,表明自己西行求法的心愿,请求菩萨加持自己一路顺利。其实,早在奘师出生时,他的母亲就曾经梦见他身着白衣西去求法,这也可以说是法师西游的先兆。

 

5

贞观三年(公元629年)秋八月,一天夜里,奘师在梦中忽见大海中有一座宝山发出闪闪光芒,可是环顾四周,只见海中波涛汹涌,并无船筏可供过渡。为了登上宝山一探究竟,奘师鼓起勇气跃身入海,只见海中忽然涌出许多石莲花,一直从岸边连到山脚。

 

奘师踩着石莲花,不久即至山下。但宝山峻峭不可攀登,奘师便试着踊身自腾,没想到竟扶摇直上,一下到了山顶。此时奘师并没有寻找金银宝石,只是觉得站在高处眺望感觉非常美妙,不料美妙的感觉才刚出现,他就从梦中醒来。“这一定是菩萨在暗示我,要我勇往直前。”奘师做了这个梦以后,更加坚定决心,决定不管任何困难,都要西游取经。这一年奘师二十八岁。

 

这时恰巧有一位秦州僧人孝达,在长安学《涅槃经》,功毕返乡,奘师就和他结伴同行。到了秦州(今甘肃天水),停住一宿,第二天恰巧遇见兰州来的旅客,便随行到了兰州;在兰州第二日,巧遇客商解送官马回凉州(今甘肃武威),于是又跟着到了凉州,这一路可以说非常顺利。这时奘师的名气已大,他在凉州住了一个多月,僧俗众人都来请他开讲《涅槃经》、《摄论》和《般若经》,奘师登坛说法,听众一天比一天多。

 

那时的凉州是河西的一个大都会,又是东西交通要道,西域诸国商侣往来日日不断,他们听说奘师在此讲法,都赶来听讲,并无不同声赞叹而且布施许多金银珍宝。他们回去以后,都向各自的君长赞叹奘师,并说他将要西来——到印度取经求法。因此在奘师未到西域之前,西域各国早已知道。西域各国君长大多信奉佛教,听了都暗自欢喜,并准备恭迎奘师的到来。奘师在法会圆满后,面对堆积如山的布施的珍宝物品,只拿了一半作为供养佛的香油钱,另一半转赠凉州各寺庙。

 

当时唐朝的政权尚未完全巩固,西北一带边境常常遭受西突厥的威胁,所以朝廷封锁边境,不准百姓私自出境。凉州都督李大亮奉命守关,一天忽然有人报到,说有一个僧人从长安来、要到西天去,不知有何意。李大亮得知,派人追上奘师,向他问明来由。奘师说道:“要西去取经。”李大亮不肯,逼他回京。

 

就在奘师进退两难之际,这时凉州有一位慧威法师,是河西一带的佛门领袖,他很敬重奘师的辞理通达,更佩服他西行求法的大愿,便暗中派了两名心腹弟子,一个叫慧琳、一个叫道整,暗中护送奘师偷渡出关。他们不敢公然行走,只能昼伏夜行,走了十几天,终于到达瓜州(今甘肃安西)。

 

瓜州刺史独孤达是一个虔诚的佛教徒,一听说奘师来到,非常欢喜,供养优厚。奘师向其询问前往西域的路线情形,当下有人报道说:“由这里向北走约五十余里,就到瓠卢河(今疏勒河),上窄下宽,水流湍急,深不可测。河岸设有玉门关,是必经之路,也是通往西域的咽喉,可是法师你没有通关的度牒,只怕出不了关。即使侥幸混出关了,沿途还有五座烽火台,各相距一百里,每一座烽火台上,都住有守兵,监视着往来行人;其间尽是沙漠,连水草也没有,要通过也不容易。等过了这五座烽火台,再穿过八百里流沙的莫贺延碛,才会到达伊吾国境(今新疆哈密)。”

 

6

奘师听完甚感忧虑,心想此去路途艰险,不知如何是好。不过,他仍然不失望,心想:“那就再多等几天吧!好好祈求诸佛菩萨加持。”结果这一等就是一个多月,连从长安一路上陪着奘师受苦受难的马,也在这段时间因病死了,这使奘师不禁感到悲伤万分。

 

正在奘师等候期间,凉州的访牒又来了,说是有一个叫奘师的和尚,私自出境,命令沿途各州县严加捉捕,务必解送京师。幸好州史李昌,是个崇信佛法之士。他接到这件公文,马上怀疑公文指名要捉拿的人就是奘师。

 

他立刻秘密带着公文前去拜访奘师,问道:“法师是不是牒文中所说的玄奘法师?”奘师心下犹疑,不敢回答。李昌说道:“法师请实说了吧,如果是,我一定为你想办法。”奘师便告诉了实情,李昌听了,深为佩服,立起身来,将文书一撕两半,并劝他道:“夜长梦多,请法师及早动身。”

 

李昌走后,奘师越发愁闷了。慧威法师派来随行的两位小僧,道整已先去了敦煌;而留下来的慧琳又不堪长途跋涉,只好把他遣回凉州。自己虽买了一匹马,但苦于无人引路,因此日日在弥勒菩萨像前祈求,希望能得一人引渡过关。

 

有天晚上,寺里一名叫达摩的胡僧,梦见奘师坐在莲花上,向西而去。达摩觉得很奇怪,隔天一早,连忙前来向奘师报告梦中所见之事。虽然此事被奘师斥为虚妄,然而奘师心中却暗自欢喜,认为这是即将成行的好预兆,于是进入道场,更加诚心礼求。

 

这时,忽然有一个名叫石盘陀的胡人前来礼佛,并绕行奘师三匝(这是印度对三宝最恭敬的礼节),请求奘师授戒。奘师就为他授了五戒,胡人欢喜而去,不久送来许多饼果,供养奘师。奘师见胡人壮健,貌又恭敬,就将要西行求法的事,与他相商,胡人终于允诺送师渡过五座烽火台。奘师大喜,即为他买马,以备西行,并约在次日天暗时分,于域外草丛相见。

 

第二天石盘陀果然依约前来,并带着一位年老的胡人,牵着一匹又瘦又老的红马同来。奘师心里正纳闷的时候,石盘陀介绍:“这位老人家对西行的路线很熟,来往伊吾三十多次,所以特别请他来见师父,指点此行的疑难问题。”

 

可是还没等到奘师开口发问,这胡翁却自己说了:“西行的路非常险恶,沙河阻隔,鬼魅热风难以阻挡;过去曾有人带了许多同伴,尚且迷失,何况您只有单独一人,如何可行?还请您再加考虑,不要轻易以身试险!”奘师毫不犹豫地答道:“贫僧为求大法,不到婆罗门国,誓不东归,即使死在途中,也决不后悔。”

 

 胡翁见奘师意志坚决,只好说:“如您一定要去,可换乘这匹马,不要看它既老又瘦,它来回伊吾国,已经有十五次,不但脚力强健,而且能够识途。”这时奘师想起了从前在长安出发时,曾有一位占卜的术士何弘达,为他预言将来求法时骑一匹瘦老红马西行而去的事,如今此马与何弘达的预言吻合,因此便毫不犹豫和老胡翁换马。胡翁欢喜地告辞离开,他们也踏上了旅途。

 

约三更时分,奘师与胡人到达瓠轳河,在黯淡的星光下,远远看见玉门关。玉门关上游十里的地方河床最窄,宽才一丈多,两旁有茂盛的梧桐树,石盘陀拔刀砍了几棵梧桐树,取树干搭桥,又铺草和泥沙在上面,这才过了河。渡过沙河,出了玉门关,奘师很欢喜,但也累了,就解缰卸鞍,停下来休息,两人相距五十几步,各自躺下,拥褥而卧。

 

7

可是不久,奘师看到石盘陀拔刀而起,慢慢地朝他走来,约近十步时又折了回去。奘师疑胡人中途变心,忙起身趺坐,称念观音菩萨圣号,直至见胡人回去躺下,才敢放心就眠。

 

第二天天一亮,奘师就唤他起来,打水洗脸,吃过带来的干粮,正准备出发时,石盘陀忽然对奘师说:“弟子昨夜左思右想,觉得此去前途艰险,途中又全无水草,只有烽火台下面有水,必须晚上偷水而过,但如果被发现就是死路一条,所以,我们还是回去吧!”奘师听完不禁愕然,但仍坚持不答应往回走。石盘陀没法,只得跟随奘师,硬着头皮,弯着腰,露着刀,张着弓,勉强前进。

 

走了一会,他忽然要奘师前面先走,奘师怕他落后,不肯前行,石盘陀勉强走了几里,又停下了,恳求奘师说道:“我实在不能再去了。一来我的家累太重,一家老小要靠我过活;二为王法森严,也不敢违背。请法师原谅,放我回去吧!”奘师知道他后悔了,不能勉强,只得叫他回去。但石盘陀仍不放心,他深怕奘师万一被抓到,会说出他帮助引渡的事。

 

于是奘师安慰他说:“你放心,纵使此身千刀万剐,变成灰烬,也决不会说出是你送我出关的。”奘师发完重誓,并送给他马一匹,石盘陀谢过奘师,这才放心地走了。至此,奘师又剩下自己,孑然一身,孤独地踏上艰苦的沙漠之旅。

 

奘师孤身西行,在一片茫茫的沙漠海中,没有水草,没有道路,只有认着一堆一堆的白骨马粪,逐渐前进。大风一起,沙层就像海洋一样,一高一低地迎面扑来。但海浪最高不过三五十尺,而这沙漠所刮起的,却是可以达到二百多尺高的风沙,神秘古怪,根本让人无法认清东西南北。

 

奘师正独自走着,忽然看见有骑兵数百,满布沙漠间,乍行乍息,一望都是穿着羊皮裘、骑着骆驼马匹的人们,拿着旌旗戈矛,一队队在远处沙漠里行进;可是这些人物易貌移形,倏忽千变,远看非常清楚,渐近渐渐消失,看不见了。奘师起初看见,以为是强盗来了,后来渐近渐灭,就想这大概就是胡翁所说的妖魅作祟吧!正在不安的时候,但听空中有声音说:“不用怕!不用怕!”奘师这才安心继续前进。

 

走了八十多里,终于看见第一座烽火台,奘师怕被台上的守兵发现,就躲藏在沙沟中,一直等到天黑,才出来取水。他在烽火台的西边发现了水草,人马都喝足了水,正要起身去拿装水用的皮囊时,冷不防飕的一声,射来一支箭,险些射中他的膝盖。接着第二支箭又射过来,奘师知道自己已被守兵发现了,就大声地喊:“我是长安来的出家人,请不要再射了!”说完便牵马走向烽火台。

 

守兵开门出来,果然看见一位出家人,就引他去见守将王祥。王校尉命人点火照明,细细一看,说道:“确实不是本地的出家人,看这样子,好像是从京城来的。”于是就问他此行的目的。奘师不答反问道:“校尉可曾听凉州人说有一位出家人玄奘,要去婆罗门国求法?”王校尉说:“听说玄奘法师已经东回长安去了,怎么会到这里?”奘师马上将经箧里的章疏取出来给他看,这时王祥才确信他就是玄奘法师。

 

王祥劝奘师说:“此去艰难遥远,恐怕师父无法抵达目的地。”然而奘师意志坚定,不为所动。于是王祥念头一闪,接着说:“弟子因职责所在,不能协助您偷渡出境,但弟子是敦煌人,愿意送师父到敦煌去,那里佛法兴盛,有一位张皎法师,德学兼备,他对贤能有德的法师一向最为尊敬,看到您一定很欢迎。师父您与其死在途中,还不如听弟子的建议,前往敦煌好吗?”

 

8

只见奘师坚决而冷静地回答说:“我家乡在洛阳,从小就喜欢听闻佛法,洛阳和长安两京的大德高僧不说,就连西蜀一带的名僧,我都曾负笈登门求教。如果只是为了自己修行或个人名利,又哪里需要到敦煌去?今天我会不辞艰难来到此地,全然是因为现在各地都缺乏佛经,加上已有的佛经常常是经义不明,翻译不全,所以才不惜冒着生命危险,立志西行求法,施主不加勉励成就,反来相阻,这样做怎么可以说是同修出世法,共种菩提因呢?假如一定要拘留贫僧,任凭处置,但是贫僧决不违背当初的发心而东移一步!”

 

王祥听了,感动地说道:“弟子幸运地遇上师父,怎敢不随喜师父的功德?师父今天疲倦了,请先去休息,等到明天我亲自送您,并为您指明道路。”于是请奘师吃过斋饭,并安排住宿。

 

第二天早起斋罢,王祥使人盛水,又带了一些干粮,亲自送奘师上路,一直送了十多里,说道:“法师从这一条路去,可直达第四烽火台,烽火台上守将,和弟子是本家,姓王名伯陇,他为人和善,一心信佛;法师到了那里,可说是弟子请你去的,他必定会优待你。”说罢,王祥洒泪拜别而去。

 

奘师继续前行,依着王祥指引的路线,绕过第二、第三烽火台,夜间到达第四座烽火台。奘师生恐又被留难,打算偷偷取水过去。正走到水边,将要下去时,忽然一箭飞来。奘师吓了一跳,急忙大声通报,并向前打招呼。

 

烽火台上派人来迎,听说是第一烽火台守将王祥遣来的僧人,非常欢喜,格外款待,并安排住宿。第二天早晨,更以大皮囊和马匹干粮相送,临别叮嘱道:“法师此去,不须经过第五座烽火台,那边的守将很粗暴,恐怕会发生意外。可从此方向前去,百里以外,有野马泉,可以取水。一路须小心在意,法师保重要紧。”奘师拜谢而别。

 

再往前行,便是有名的莫贺延碛,长八百多里,古时候叫做沙河,上无飞鸟,下无走兽,更看不见一点水草。奘师一个人孤伶伶地走在这无垠的沙漠里,四周所见,除了黄沙,还是黄沙。奘师怎样也见不到路的尽头,从白天到晚上,从黑夜到黎明,一路上,奘师一直默念着观世音菩萨圣号及《般若心经》。

 

当初奘师在成都的时候,遇到一个衣衫褴褛,长满脓疮、全身臭秽的病人,没有人愿意理他,奘师见了心生悲愍,就把他带到寺里,施与衣服并招待饮食。病者感奘师不舍救济之恩,于是授予《般若心经》。因为经文简短而意义深刻,所以时常诵习。

 

在沙漠里,身边遇见那些恶鬼等怪异现象,有时高声称念观世音菩萨圣号,影像就应声消失,有时还是无法排除,环绕在左右。这时只要念诵《般若心经》,一发出声,这些怪异现象就销声匿迹。在危难关头念诵《心经》祈求就能得到感应,这就是很好的例证。

 

好不容易走了一百多里路,可是奘师却发现找不到野马泉这个地方,心想可能弄错方向迷了路,很是焦急。就在停下来喝水的时候,一个不小心竟然把水囊掉在沙地上,没多久水囊里的水就一滴也不剩地流光了。在无垠的沙漠中,没有水喝怎么活下去?

 

不得已,奘师打算掉头回第四座烽火台,重新装水再继续西行,走了十多里时,突然念到自己发的誓愿:“若不到天竺,决不东归一步”,心想,我在做什么?怎么可以因为遇到一点挫折就走回头路?宁可向西走而死,决不东归而生!于是又振作起精神,掉转马头,也不顾水囊里没水,就这样一心念着观音菩萨的圣号,继续向西北行进了。

 

9

在沙漠中的奘师,不分昼夜孤单地前进着,环顾四周,沙海茫茫,了无生机。饿了就随便吃些干粮;累了,人马就地躺下来休息。白天时狂风挟着沙砾席卷而来,使人眼睛张不开,连呼吸都困难;夜里则满天鬼火闪烁如繁星,魑魅魍魉,形状恐怖,前后跟随。因为称念观音圣号及《般若心经》,所以奘师心里毫无畏惧。

 

可是没有水喝毕竟不是人和马所能忍受的,经过了五天四夜滴水未进,口干舌燥的奘师,已是全身发烫,头晕目眩,终于连人带马倒卧在沙层上,奄奄一息。这时的奘师仍一心称念着观世音菩萨,祈求道:“弟子天竺取经,既不为财利,也不求名誉,只为能求得无上正法,导利群生。求菩萨大慈大悲,寻声救苦,消除灾厄。”奘师就这样至诚地不断祈求着。

 

到了第五夜夜半,忽然起了一阵凉风,吹到身上,浑身感到凉快,心神顿觉一爽,模糊的双眼,视线复明,连那匹老马也都霍然站起。但也许真的是太累了,奘师竟然在这种情况下睡着了。在梦中,奘师见到一个身高好几丈、傲然站立的巨人,威严叱喝他说:“为什么不 打起精神继续赶路,还躺在那里做什么?”奘师一下子被这梦给惊醒了,虽然身心已非常疲惫,但不敢再作停留,立刻动身上路。

 

大约走了十里路时,老马突然转过方向,另走一条路,奘师拉它不住,经过数里,忽然看见了青草数亩,那马像发狂一样,撒蹄狂奔,赶到草地上,忙不迭地一口一口吃草。离开草地不过十来步,又发现了一个水池,水泉甘冽,澄清如镜。奘师喜出望外,下去就饮。正是天无绝人之路,人马俱得更生。仔细看看水草,青翠鲜嫩,一定是菩萨悲愍群生,神通变化所成。

 

奘师在草原上安静舒适地休息了一天,而后把皮囊装满水,再割一些青草,作为继续前进的行资。经过两天,终于走出大沙漠,抵达伊吾国境(新疆哈密)。

 

奘师进了伊吾城门,打听到一所寺院,便到这寺里投宿。寺里有汉僧三人,其中有一位老和尚,一听说奘师来到,高兴地来不及穿袍结带,光着脚出来迎接,一见面就抱着奘师痛哭起来,哽咽了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好不容易挣出一句话来道:“想不到今天,我还能够再看见故乡来的人!”奘师也因刚刚历尽艰辛脱险,自然是无限伤感,不禁相对哭泣。

 

奘师西来求法的消息,是早在凉州就已传遍西域各国了。所以他一到伊吾,玉佛寺就热闹起来了,各方道俗争相参礼邀供,连伊吾王都亲自前往拜见,并迎请奘师入宫受供。

 

10

这时,高昌国(今新疆吐鲁番)国王麹文泰,因早听说法师西行的消息,已派了使者,先在伊吾探访。这天,高昌使者正欲返国,恰巧遇上了法师,立刻飞马回报国王。国王听说后,马上派遣使者通知伊吾王,请奘师前来;另外挑选了上等马几十匹,派遣重臣亲自前往迎接法师。

 

奘师在伊吾停留了十多天,高昌国王的专使便到了。专使见了法师,便把国王殷勤礼请的意思告诉奘师。本来在奘师的行程计划里,打算从可汗浮图经过,直接向西北前进,并没有经过高昌国。但是现在高昌王这样诚恳的邀请,在盛情难却之下,只好改变行程,经由南碛进入高昌。前有高昌国的专使带路,后有伊吾国的人马送行,一路浩浩荡荡,经过六天,来到高昌边界的白力城(今新疆吐鲁番)。这时已是黄昏,奘师本想在城里休息一晚,但迎请的大臣和专使却恳求说:“这里离王城不远,大王渴望见您心切,恨不得马上就能拜见您,还请慈悲垂允,换马前进。”奘师不忍拒绝,就放弃休息,连夜赶路,于三更时分来到王城。

 

高昌王一听到奘师已到,下令大开城门,迎接奘师进城。奘师进了城门,只见高昌王城灯烛辉煌,照耀得就像白天一样。侍从及宫女簇拥国王及王妃分成两列,前后执烛迎接。高昌王恭敬地扶奘师下马,坐上华贵精致的轿子,在美妙的音乐声中,进入皇宫后院的重阁,在宝帐中升座,接受高昌王及文武百官的顶礼,其被礼遇的程度,超过了任何国宾。高昌王自称弟子,虔敬地说:“弟子自从听到奘师的尊名,就高兴得废寝忘食,日夜期待与您相见。又得知奘师今晚可以到达,所以特地与后妃等人通宵未睡,在此焚香读经,恭候法驾。”高昌王这种恭敬虔诚的态度,让奘师深受感动。不久,王妃与数十侍女,又一一前来礼拜。

 

这时,天已渐明,大家都有倦意,高昌王这才回宫就寝,只留下小黄门数名,侍候法师休息。第二天一早,法师尚未起身,高昌王却已率领王妃等人前来请安。奘师起身相见,高昌王说道:“弟子心里想着沙漠遥阻,碛路艰难,而法师单身匹马,竟能独来,真是奇迹!”说着,流泪称赞不已。一会儿供上斋来,请奘师早餐。斋罢,高昌王亲自起身带路,请奘师进入王宫边上一座道场,就在这里安置奘师,并派人服侍。高昌国有一位彖法师,曾留学长安,曾知法相,高昌王请他前来与奘师相见;又有一位国统王法师,年纪已在八十以上,也请来和奘师作陪,并叫他劝奘师就在此地住下,不必再往西天取经,奘师不许。

 

过了十几天,奘师便要辞行。高昌王道:“已叫国统师请问法师意见,不知意下如何?”奘师道:“蒙大王留住,实在十分感激;但与贫僧西来本意不合,所以不能遵命,还请原谅。”高昌王并不气馁,继续劝说:“弟子曾与先王同游贵国,从隋帝经历东西两京(东京即洛阳,西京即长安),见过多少高僧,心未欣慕;但一闻法师之名,即身心欢喜,乃至手舞足蹈,故留法师止于此,盼能受弟子供养终身,令全国百姓皆皈依法师,并望师在此讲授。僧徒虽少,也有数千,都使他们能够作为法师的听众。还请法师察纳微意,勿再以西游为念。”

 

11

奘师听完谢道:“大王的盛情厚意,贫僧愧不敢当。只是这次西行并不是为了供养,乃是因为我国经教缺乏,教义不详,疑惑争议很多,所以才有西行求经之举,就如同善财童子为求真理,四处参访一般,理应日日坚强才对,又怎能半途而废?还愿大王察纳我的心志,收回王命。”

 

可是高昌王仍不死心,说道:“弟子仰慕法师,无论如何一定要留法师供养,葱山可转,此志难移,请相信弟子是一番愚诚,不要疑我不实。”奘师道:“大王一番深心厚意,贫僧早已知道。但是玄奘西来,目的在于求法;现在法还未得,岂可中途而废?希望大王原谅。况且大王积德修福,位为人主,不但苍生仰恃,而且佛教依凭,理当助扬善举,岂宜加以阻碍?”

 

高昌王道:“并不是弟子敢阻碍法师,只因为敝国没有导师,所以要屈留法师,以引导众生。”高昌王再三苦留,奘师只是不肯。高昌王最后作色大声说道:“弟子一切已经安排好,法师岂有说去就去?我一定要相留,不然就送法师回国,请法师自己再好好考虑一下,还是相顺为妙。”奘师回道:“玄奘西来,只为求法;如果在贵国受到阻碍,也只能留下我的尸骨,我的神识仍是留不住的。”说到这里,声音颤动起来,表现的意志十分坚决。

 

高昌王还是不听,令人更增加供养,每天进斋的时候,高昌王亲自捧盘,殷勤劝食。奘师因被阻留,决定宣誓绝食,以感动高昌王。于是他终日端坐,滴水不进,这样一连三天。到了第四天,高昌王见奘师气息渐微,生命垂危,心中深生愧惧,只好屈服,向奘师稽首谢罪道:“弟子愿意放法师西行,请早一点进斋。”奘师恐王有诈,要他指日为誓。高昌王说道:“如要宣誓,就请法师共至佛前,更进一步共结法缘如何?”奘师同意了,于是二人共入道场礼佛,并请出王母张太妃来作见证。

 

在佛前,高昌王满心欢喜地立下誓言:一、愿与法师结为兄弟。二、将来法师取经回国的时候,须留在高昌三年,接受供养。如果将来成佛,愿自己能像波斯匿王及频婆娑罗王,作法师之檀越护法。三、请法师继续留在高昌一个月。这期间,一方面请为我们宣讲《仁王般若经》,同时也为法师准备路上用的行装。奘师一一答应后,方才进食。太妃也非常欢喜,发愿生生世世都要作为法师的眷属,跟随法师。

 

隔了一天,高昌王大开道场,在空旷地方,张起一顶大帐,可坐三百多人,恭请奘师讲经。自王太妃以下,国王和将相大臣等,都亲自前来听讲。每一次开讲以前,高昌王都亲捧香炉,自来迎接引路;奘师将升法座时,高昌王又伏身跪下以背作磴,请奘师蹑足而上。天天如此。

 

法会圆满结束后,高昌王为奘师剃度了四个沙弥,叫他们一路同行,作为随伴。同时置备法服三十套,因为西方寒冷,又造面具、手套、靴袜等,并送黄金一百两,银钱三万,绫罗绢缎等五百匹,足够法师路上来回二十年之用。另给马三十匹,挑夫二十五人,并遣殿中侍御史欢信护送奘师到突厥叶护可汗王廷。又写信二十四封,给屈支等二十四国,每一封信,都附大绫一匹,作为信物。此外更拿绫绢五百匹,果味两车,献给叶护可汗,并附国书道:“玄奘法师是奴弟,今欲往婆罗门国求法,路过西方各国。愿可汗怜师如怜奴,仍请敕以西诸国给邬落马(“邬落马”即古突厥语“驿马”的译音),递送出境。”

 

12

奘师见高昌王如此殷勤,而且赠送甚厚,考虑又十分周到,心中感激,十分过意不去,写信道谢道:

 

“奘闻,江海遐深,济之者必凭舟楫;群生滞惑,导之者实假圣言。是以如来运一子之大悲,生兹秽土;镜三明之慧日,朗此幽昏。慈云荫有顶之天,法雨润三千之界,利安已讫,舍应归真。遗教东流六百余祀,腾、会振辉于吴洛,谶、什钟美于秦凉,不坠玄风,咸匡胜业;但远人来译,音训不同;去圣时遥,义类差舛。遂使双林一味之旨,分成当现二常;大乘不二之宗,析为南北两道。纷纭争论,凡数百年;率土怀疑,莫有匠决。玄奘宿因有庆,早预缁门,负笈从师,年将二纪。名贤胜友,备悉谘询;大小乘宗,略得披览。未尝不执卷踌躇,捧经侘傺,望给园而翘足,想鹫岭而载怀;愿一拜临,启申宿惑。然知寸管不可窥天,小蠡难为酌海;但不能弃此微诚,是以装束取路,经涂荏苒,遂到伊吾。

 

伏惟大王,禀天地之淳和,资二仪之淑气,垂衣作王,子育苍生。东抵大国之风。西抚百戎之俗;楼兰月氏之地,车师狼望之乡,并被深仁,俱沾厚德;加以钦贤爱士,好善流慈,忧矜远来,曲令引接。既而至止,渥惠逾深;赐以话言,阐扬法义;又蒙降结绨季之缘。敦奖友于之念;并遗书西域二十余蕃,煦饰殷勤,令递饯送;又愍西游茕独,雪路凄寒,爰下明敕,度沙弥四人,以为侍伴,法服绵帽,裘毯靴袜,五十余事,及绫绢金银钱等,令充二十年往还之资。伏对惊惭,不知启处。决交河之水,比泽非多;举葱岭之山,方恩岂重。悬度陵溪之险,不复为忧;天梯道树之乡,瞻礼非晚。傥蒙允遂,则谁之力焉?王之恩也。

 

然后,展谒众师,禀承正法,归还翻译,广布未闻。剪邪见之稠林,绝异端之穿凿;补像化之遗阙,定玄门之指南;庶此微功,用答殊泽;又前涂既远,不获久停,明日辞违,预增凄断;不任铭荷,谨启谢闻。”

 

高昌王含泪读完书信,说道:“法师既与弟子结为兄弟,则国家所有,即与法师共之,何必道谢?”

 

奘师出发的那天,高昌王与诸僧及大臣、百姓等,几乎全都出城送行,高昌王抱住法师不禁恸哭,僧俗臣民也都被感动地哭起来,悲伤的离别之声,振动了城外山谷。高昌王命诸妃及百姓等先行还城,自己则与诸大臣等又乘马送行了数十里,才依依不舍地分手还城。

 

第二卷

1

离开高昌国,奘师继续西行约百余里,来到阿耆尼国境(今新疆焉耆)。

 

这里有一名叫阿父师的名泉,在沙漠地带的一座绝壁之上,崖高数丈,水自半崖而出,相传曾有一段奇异的因缘。据说,以前曾有商侣数百人途经这里时,水都用光了,一行人饥渴疲惫,不知道该怎么办。这时候,其中有一位僧人,什么东西也没带,一路上都靠大家供养过活,可是他一点也不紧张。于是就有人建议说:“这位师父是学佛的出家人,所以我们一路供养他饮食,现在断了饮水,我们都很着急,他却一点也不忧虑,也该叫他想想办法啊!”这说话的人,原本带着责备的口吻,但没想到这位僧人听完,却一口答应下来,并对大众宣示说:“你们想要得到水,先要礼佛,接受三皈五戒,然后我再为你们登崖求水。”大家虽然半信半疑,但眼看别无他法,只得依从他的话,全体向空遥礼佛陀,接受了皈戒。

 

受戒完毕,僧人又教大众,等他登上绝壁后,齐唤“阿父师为我下水!”众人等到僧人登上砂崖以后,就依教而行。不久,果然水从半崖涌出,大家无不欢喜雀跃,赶紧将皮囊盛满泉水。可是等了许久却不见僧人下崖,于是大家都登崖观看,才惊见僧已端坐入灭。大众为此悲号不已,依照西域的礼法,在僧的坐处举行火葬,并聚砖石为塔。这塔至今依旧存在,水亦从此不绝,给行旅往来的人,带来许多便利。此泉水非常奇异,不论旅人多少,水始终用之不尽;若无旅人时,则仅冒出些许津液。从此,这里就命名为阿父师泉。

 

奘师与众人经过阿父师泉时,听了这一段数百年前的求水因缘,无不感动异常,当晚就宿在泉旁,准备次日再出发西行,越过艰险的银山。银山又高又广,到处都含有银矿,西域各国都用银钱,大多便是从这里开采的。奘师一行翻过银山,正向西行,忽然一声锣响,道旁拥出一群强盗,高叫着快留下财宝。奘师给了他们一部分财物,方得前进。这时天色已晚,奘师恐怕路上不太平,就在一河边过夜。同来的有些胡商,抢先要到王城去做生意,几十个人结伴,半夜里私自出发。走不到十来里路就遇上强盗,财物被劫,几十人都被杀死,无一得脱。第二天早晨,奘师一行前来经过,见道旁遗骸还在,血渍未干,财产被抢一光,大家不胜伤叹。又走了一程,渐渐望见王都,阿耆尼王和大臣们出城迎接,并请进城歇息。可是这国以前被高昌国寇扰过,两国结了仇恨,所以不肯给马。奘师停了一宿即行。

 

奘师从阿耆尼国西行,渡过一条大河(即开都河),一路都是平川原野,走了七百多里,进入屈支国(即龟兹)界(今新疆库车)。将近王城,屈支国王率领群臣和高僧木叉毱多等来迎。此外僧众数千人,都在城东门外张起浮幔,安奉佛像,作乐迎接。奘师到了王城,国王和众僧前来慰劳,各在大幔就坐。有一个僧人,捧着鲜花一盘,来送给奘师。奘师捧了鲜花,到佛前散花礼拜后,便在木叉毱多旁边坐下。过了一会,再去散花;散花罢,又献葡萄浆。大众进城,先簇拥奘师到初一寺,受花受浆;随后又依次到了其它各寺,轮流献花献浆。这样忙了一天,到天黑才完,大众也才散去。

 

这里也有高昌国人几十人,在屈支国出家,别居一寺,在城东南角,他们听说奘师从家乡来,坚决请奘师前去住宿,法师就在那里住了一夜。第二天屈支国王亲自来请法师进宫,供养极为丰盛,席上设有荤菜,虽是三净,但法师合掌不食,国王怪而问故,法师道:“这是渐教为接引众生所开的方便,贫僧所学乃大乘佛法,不敢开荤。”国王遂叫撤下筵席,另供素斋。斋罢,法师辞别了国王,往城西北阿耆理儿寺,去拜会木叉毱多高僧。

 

这位木叉毱多,是西域的一位大法师,博闻强记,在当地的威信极高,屈支国王及百姓,都敬重他,号称“独步”。他曾游学印度二十多年,读遍了众经,而最擅长声明。他见奘师来拜,也只以普通的一位客人看待,不怎么尊重他。他对奘师说道:“我们这里《杂心》、《俱舍》、《毗婆沙》等应有尽有,足够学习,我劝你不必西行,徒受辛苦。”奘师问道:“不知道这里有《瑜伽论》么?”木叉毱多道:“要问这邪书做什么?真正佛门弟子,是不看这书的。”奘师起初本来还敬重他,及到听见他说这是邪书,就视之如土,回答道:“《俱舍》、《婆沙》敝国也有,遗憾的是它理疏言浅,义不究竟,所以专程西行求经,要学大乘《瑜伽论》。这《瑜伽论》是当来下生佛弥勒菩萨所说,现在您说它是邪书,诽谤大乘经典,不怕堕入无间地狱么?”木叉毱多道:“《婆沙》等论,你未必能解,怎么说它理疏言浅?”奘师反问道:“法师都能解么?”木叉毱多道:“我都能解。”奘师便引《俱舍论》初文来问,哪知一开头他就答错了。再进一步追问,木叉毱多马上色变,说道:“你再问别的地方。”奘师再提出一条,木叉毱多也不记得,硬说论里面并没有这句话。当时王叔智月出家为僧,也懂得经论,刚好在旁边,即出来证明《俱舍论》里面确实有这句话,当场取出论本对证。木叉毱多生大惭愧,支吾说道:“年纪老了,记性不好。”又问其余各部,木叉毱多也解释不通。奘师见他已经理屈词穷,不便再去追问,就起身告辞。

 

2

这时冰山阻雪,道路未开,奘师一行,无法前进,在屈支国住了六十多天。这期间,奘师就到处走走看看,还去拜访了木叉毱多老法师,木叉毱多法师不敢再像之前那样妄自尊大,大模大样地坐着说话,却是恭恭敬敬地站着与法师对话,有时远远见法师走来,干脆故意避开,并私下对人说道:“这个中国法师不容易酬对,他要是到印度去,那些年轻人恐怕没有超过他的。”

 

到了奘师离开屈支国的时候,国王又送了他许多驼马及力夫,并亲率僧俗等至城外送行。奘师等人西行二日后,不幸于途中遭遇突厥盗贼二千余骑。还好中间因盗贼因分赃不均而起内哄,继而自相斗争散离,他们才因此脱险,总算是有惊无险。又前行六百里,渡一小沙漠至跋禄迦国(旧称姑墨,今新疆阿克苏)。停留一宿,继续向西北行三百里,更渡一沙漠,才至崚山。崚山(今天山山脉)在葱岭之北隅,山势险峭,矗立云霄,不见山顶,冰雪所聚,积而成崚,终年不解;仰望时,只见一片白皑皑的,看不到边际。

 

山峰横于路侧者,或高百尺,或广数丈,因此蹊径崎岖,攀登艰阻。又加上狂风暴雪,奘师等人虽然穿着重裘,仍不免浑身发抖。想要煮食或休息,也找不到干燥的地方可以停留。因此吃饭时,就只好悬锅而炊;晚上睡觉,也只能把毛毡铺在冰上,将就些休息。就这样经过了七天七夜,总算度过了崚山,到达热海南岸。在这次艰难的过程中,冻死的徒侣、力夫,大约有十之三四,驼马更多。

 

奘师一行下山后至一清池,又云热海(今吉尔吉斯斯坦伊西克湖),因其接邻崚山而不冻,故得此名。周围一千四五百里,东西长而南北狭,烟波渺茫,一望无际,不待起风而洪波数丈。

奘师等人沿着海边向西北行五百余里,至西突厥,在素叶城(今托克马克)巧遇叶护可汗正在此间行猎,可汗身着绿色绫袍,前额缠着一丈多长的素绸,两端拖在背后。随从的二百多位官员,也都穿着锦袍,拖着长长的发辫,环绕在可汗的左右。此外还有许多兵士,穿着羊毛短袄,各拿着不同的武器,有的坐在马上,有的跨在骆驼上,大小旗子随风飘扬,真是威风凛凛。奘师取出了麹文泰的介绍信,去见叶护可汗。可汗见了麹文泰的信,知道奘师要去西竺求经,高兴地说:“我现在要到远处狩猎,两三天内就会回来,请法师先进城安歇。”随即派了一位近身侍臣护送奘师回宫休息。

 

两三天后可汗打猎回来,立刻派人引奘师入可汗所居的大帐,帐上装饰金花,眩人眼目,大帐前面,列着两行长筵,许多王公大臣,穿着锦袍,列坐两旁;后面排列仪仗队,威武整齐。奘师心中想道:突厥可汗虽是“穹庐之君”,也自尊贵非凡。奘师走近大帐三十余步时,可汗出帐迎拜,并传语慰问,延请入坐。这突厥国原本奉祀火神,为表对火神的尊敬,皆不设床桌,大家都是席地而坐。因为木头为可燃之物,内含火种,故敬而不用。但为了对奘师表示敬重,仍为他准备了一张铁床,再敷上舒适的垫子,请奘师升座。

 

接着,可汗才引汉使和高昌王的专使进帐。高昌王的专使递上国书,献上信物,可汗一一过目,心中十分喜悦,传旨陈酒作乐。可汗同一些大臣,自饮一种马乳做成的酒,另以葡萄汁进奉奘师。席间互相酬酢,觥筹交错,宾主尽欢。酒过三巡,可汗传旨奏起乐来,虽是异国之乐,听起来倒也铿锵悦耳。酒罢,更进肴馔,都是一些牛肉羊肉,堆满桌上;突厥人也知道奘师食素,另进素斋,有饼饭、酥乳、石蜜、刺蜜、葡萄等,甚是丰盛。斋罢,更请饮葡萄汁,并请奘师说法。于是奘师就为他们开示五戒十善及波罗蜜多解脱之业,并劝勉他们爱惜物命。突厥人听了,都举手叩额,表示欢喜信受,并留奘师多住几天。

 

3

过了数日,可汗传下旨意,要留法师住下,并劝说道:“法师最好别去印度了,因为那边的气候炎热,十月天气还同此地五月一般,看法师这般容貌,如何去得,到那里恐怕经不起太阳晒,一晒便要融化。而且那边的人既黑又丑,粗野无礼,实在不适合法师前往。”奘师听了之后,害怕又发生像高昌王那样的事,马上回答说:“我到印度,不是为别的,是为了追寻佛迹,访求佛法,请可汗不必为我担心。”可汗见奘师心意坚决,就不再多说,并特地为奘师找了一位精通汉语的少年,封为摩咄达官(翻译官),叫他一路护送法师到迦毕试国;又送奘师绫罗法服一套,绢五十匹,和群臣亲自送了十余里,方才珍重道别回去。

 

奘师一行人离开突厥,向西行四百余里,抵达千泉(今俄伏龙芝之西百公里处)。这里数百里内,既多池沼,又林木茂盛,气候凉爽,是可汗的避暑胜地。自千泉再向西行一百五十里到达怛逻斯城(今塔拉斯),往西南走二百里到达白水城(今沙兰),再往西南走二百里到达恭御城(今土尔其斯坦附近)。接着往南走五十里到笯赤建国(今奇姆肯特),往西走二百里到赭时国(今塔什干),国的西面临着叶河(今锡尔河)。又向西走了一千多里,到达窣堵利瑟那国(今胡疆),国的东面临着叶河,叶河发源于葱岭北原,往西北流入咸海。

 

从这里再往西北方向行,走进了一块大沙漠,这是葱岭以西中亚的大沙漠,一路行来,绝无水草,只能循着人马遗骸,觅路前进。走了五百多里,终于到达飒秣建国(今撒马尔罕)。飒秣建国的国王和百姓都信奉拜火教,不信佛教。虽然有两座寺院,但从没有僧侣住持,如果有路过的客僧想要投宿,胡人就拿火烧逐,不许停住。因此奘师刚到时,国王虽然也接待他,但不是出自内心的欢迎。可是经过一个晚上,奘师为他们解说人天因果与恭敬三宝能增长福报的道理以后,国王很是欢喜,从此态度大变,不仅请授斋戒,接待也更殷勤了。

 

可是,奘师有两位随行的小沙弥,不知道这里的风俗,仍跑去寺院礼佛,结果遭人拿火驱逐。沙弥逃回宫,把经过告诉了国王。国王很生气,下令拘捕肇事的人,并且要当众砍断他们的手。奘师不忍,急忙劝阻。国王于是遵从奘师的意思,免去他们断手的处罚,只是重重鞭笞后把他们赶出都城。从此全国上下对奘师都非常恭敬,并纷纷请求皈依三宝。奘师于是权充寺院住持,在当地启建法会,剃度僧众,使许多事火外道纷纷弃邪归正,把不良的风俗慢慢改善过来。

 

离开飒秣建国后,奘师一行人继续向西行三百余里,至屈霜尼迦国(今撒马尔罕西南附近)。又西行二百余里,至喝捍国(又名东安国,今泽拉夫善河之北)。又西行四百里,至捕喝国(今布卡拉)。又西行百余里,至伐地国(今阿姆河岸)。再西行五百里,至货利习弥伽国(今阿姆河下游两岸地区)。再向西南行三百里,至羯霜那国(今撒马尔罕西南附近)。再向西南行二百里进入山路,路险难行,只能一人通行,又没有水草,这样山路走了三百多里,至铁门峰(今德尔班)。

 

这铁门峰或称塞铁门,是当时西突厥最险要的关塞。因山壁狭峭,而崖石多属铁矿,故顺着地形之便,在此造了一个铁门,并于其上悬挂铁铃,此即铁门峰命名的由来。

 

出了铁门,就进入睹货罗国(今阿富汗北部与撒马尔罕西南部一带)。再走几百里渡过缚刍河(今阿姆河),即到活国(今昆杜兹),此为叶护可汗的长子呾度设(设是官职的名称)的封地,其妻可贺敦(是王后的尊称)为高昌国王的妹妹。这位高昌王妹自从听说其兄有书信托奘师带来以后,便日夜翘首等待,只可惜未能等到奘师抵达,便先病逝。奘师抵达时,恰巧呾度卧病在床,听说奘师从高昌来,又得国王亲笔信,便想起了自己的亡妻,和儿女等呜咽哭泣不止。半晌,才对奘师说道:“弟子一见法师,精神就觉得好了许多。请法师暂在我这里住下,过些时等我病好了,再亲自送法师到婆罗门国去吧!”不久,来了一位婆罗门僧人,为呾度诵咒,呾度的病果然渐渐见好。

 

4

奘师正准备出发,活国忽然发生政变:呾度设新娶的妻子年少貌美,和呾度设的第一个妻子所生的儿子特勒私通,居然用毒药害死了丈夫。呾度设死时,高昌公主所生的王子还很年幼,于是就被特勒篡位,自立为设,并以新继母为妻。奘师因遇到这不幸的国丧,只好在那里多留了一个多月。

 

在这期间,奘师与一位曾游学印度,在葱岭以西被推崇为法匠的沙门达摩僧伽交往。这位高僧起初对奘师很傲慢,他的门徒对法师亦轻视。可是后来奘师仅就小乘教义婆沙论等问题,与他辩论,便使他折服。从此便与奘师相见欢喜,门徒亦多生惭愧,处处誉赞奘师不已。

 

过了一些时候,奘师觐见新设,请派遣使臣,并给“邬落”马匹,好到印度去求经。新设说道:“弟子所管辖的地区中,有一缚喝国,北临缚刍河,人多称其为小王舍城,圣迹极多,法师不妨前往观礼一番,然后再南去印度。”当时恰巧缚喝国有僧侣数十人,因为听说呾度设去世,特前来吊慰。奘师见到他们,说起要往该国巡礼之意。众僧说道:“一路正好同行。从我们那里到印度去,另有好走的大路,不必再绕回到这里来。”于是奘师就采纳他们的意见,立刻向新设辞行,随着僧侣到缚喝国(今马萨沙里夫)。

 

缚喝国东西有八百多里,南北四百多里,都城周围也有二十多里。城中佛教极盛,寺宇繁多,塔顶多饰黄金,太阳一照,光耀夺目,所以有“小王舍城”之称。奘师一进城门,看见城郭宏大,市况繁盛,城中有寺院一百多所,僧徒三千多人,都学小乘。城外西南,有一座纳缚寺院,甚是壮观。奘师前去观光,瞻仰了寺中三宝。第一是“佛澡罐”,容量约一斗多;第二件是佛牙,长一寸,广八九分,黄白色,常常放光呈现祥瑞;第三件是“佛扫帚”,是用迦奢草做成的,长有三尺,围可七寸,扫帚的柄上,镶有宝玉,据说是释迦世尊曾亲自用来扫地的。这三件宝贝,是信众观礼朝拜的圣物,每逢斋日,便拿了出来,看的僧俗百姓,成千上万,至诚之人可以看到圣物发光呈瑞。寺北面有一座窣堵波,高二百多尺。西南又有一座精庐,建立多年,在这里修行证果的,世世不绝。这些圣者入灭以后,都有塔记,一座接着一座,多到几百座。

 

大城西北五十余里,至提谓城(北印度)。城北四十余里有波利城(北印度)。城中各有一座宝塔,高三丈。当年佛陀初成道,从菩提树起身前往鹿野苑的途中,提谓和波利两位长者一直追随,并初闻五戒十善,于是请求如来赐给他们可供奉之物。佛陀就把自己的袈裟脱下,叠成四方形叠放在地上,然后倒覆食钵,竖立锡杖,教导他们建造佛塔,并把自己的头发和指甲给了他们,教他们礼敬的仪式。两位长者回到本国,就按照佛陀的教导,修建了两座佛塔,就是现在城中的这两座塔。城西七十余里也有塔,高二丈余,是过去迦叶佛时所建。

 

纳缚寺院,有一位磔迦国小乘三藏名叫般若羯罗(慧性)的,听说缚喝国有很多圣迹所以也从印度前来巡礼。这个僧人,是印度的一位名僧,天资聪明,博学多才。钻研小乘义理,《阿毗达磨》、《迦旃》、《俱舍》、《六足》、《阿毗昙》等,他无不通晓。他听说奘师远来求法,两人相见甚欢。奘师向他请教《俱舍》、《婆沙》中的疑义,都得到精辟的解答。于是奘师就在这里住了一个多月,同他一起研究《毗婆沙论》。寺院里又来了二位小乘三藏达摩毕利(法爱)和达摩羯罗(法性),他们看见奘师神彩明秀,极其敬仰。

 

5

缚喝国西南有锐末陀国(今乌浒水以南)、胡实健国(今木鹿/马里与缚喝/巴里黑之间),他们的国王听说奘师由远国而来,都派遣贵臣拜请奘师去受供养。奘师再三推辞,国王再三派人来请,只好前去。国王很高兴,用金宝饮食供养法师,法师不受而回。

 

奘师从缚喝国南行,和慧性法师结伴到揭职国(今阿富汗之达拉哈斯附近)。再向东南行,入大雪山,行六百多里,到了梵衍那国(今巴米扬)。这个国家东西绵延两千多里,都在雪山之中。中途之艰险,远远超过崚山和沙碛。积云飞雪,没有片刻晴朗,碰到更严重的地方,则平地雪深数丈。故宋玉(战国时楚诗人)称:“西方之艰,层冰峨峨,飞雪千里”,即此也。嗟乎!若不是为了众生而求无上正法者,哪能不顾父母所遗之生命而西游至此哉!昔王遵登九折之坂,自称是为汉室忠臣。法师如今涉雪岭求经,亦可谓如来真子矣!

 

奘师一行历尽艰辛,方才翻过大雪山,到了梵衍那国都城。城中有佛寺十几所,僧徒数千人,都学习小乘出世部的学说。梵衍王出城相迎,请奘师到宫中供养,数日后才出宫。摩诃僧祗部学僧阿梨耶驮婆(唐言圣使)、阿梨耶斯那(唐言圣军)都精通法相,见到法师,不禁惊叹中国竟然有如此高僧,于是便殷勤陪同奘师巡礼圣迹。

 

都城东北的山曲处有一座立石大佛像,高一百五十尺,金色光彩鲜艳夺目,珍宝装缀辉煌灿烂。石像东边,有一所佛寺,寺东边有鍮石制作的释迦牟尼佛立像,高一百尺;寺内有佛入涅槃的卧像,长一千尺,都雕刻得庄严微妙。奘师巡礼一遍,便起身南行。

 

这样走了十五天,奘师一行终于走出梵衍那国境。可是这时却遇上大雪,迷失了道路。但见漫山遍野,尽是银色世界,大雪纷纷扬扬下着,看不见道路远近,也辨不清东西南北。好不容易到了一个小沙岭,岭下有一个猎人,正在雪中打猎。他们赶紧向前打听道路,方才知道已出了大雪山。又度过一重黑山,到了迦毕试国(今巴格兰)境。迦毕试国周围四千多里,是印度西北的一个大国。国王是属于刹利阶级,智勇兼备,统领十几个部落,都信奉佛教。听说中国有一位奘师,到印度取经,将到本国,便亲自带了诸僧,出城门来迎接。

 

都城之内,有佛寺一百多所,各寺僧人,听说奘师到来,争着请他去住。其中有一座小乘寺,名叫沙落迦,据说是从前中国汉朝皇帝有一位王子在此国时所造。寺僧说道:“我们这寺本是汉朝王子所造,现在法师既从中国来,应该先住我们寺里才是。”奘师看见他们态度十分诚恳,而且与他同来的慧性法师是小乘僧,也不便住在大乘寺,于是就答应在此住下。

 

当年汉朝王子在造寺的时候,在这寺的东门南面一位大神王脚下,埋了不少财宝,预备以后修缮寺院用的。寺里诸僧为了纪念这位王子,在墙壁上到处绘了王子的像,一直传到现在,没有间断过。

 

最近有一个贪婪的恶王,得知寺中藏有珍宝后,就带兵来挖珠宝,但是他们刚开始挖便地动山摇,而且神像头上的鹦鹉,发出完全不像鹦鹉发出的非常凄厉、非常恐怖的叫声,盗宝之人全被吓跑。

 

寺中有座佛塔,年久失修,多有毁坏,寺里的僧人想动用这批珍宝来修缮,可地依然会发出震吼之声,因此无人敢接近去挖珍宝。他们看到奘师到来,都觉得机缘到了,就去和奘师商量,把这个故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于是奘师就带着这些僧人到大神王像前去祈求,焚香启白:“质子当年留下这批珍宝就是为了修缮塔寺,现在正当其时。如蒙允许,今天我玄奘监督着来打开,并亲自把它的份量给称好,交给有关部门,贫僧保证每分钱都会花在正当的地方,绝不浪费。唯愿护法大神能够体察因缘,成就这件功德。”说完,就命人挖掘,地也不动,山也不摇,鹦鹉也不叫,挖到地底下七八尺的时候,挖到了一个大的铜器,里面有黄金数百斤、明珠数十颗,大家都很欢喜,对法师无不叹服。随后奘师就在此寺院中结夏安居。

 

迦毕试王信奉大乘教法,很喜欢听闻经论,于是特地恭请奘师和慧性法师在大乘寺里主持了一场法会,参加法会的有大乘高僧秣奴若瞿沙(唐言如意声)、萨婆多部高僧阿梨耶伐摩(唐言圣曹)、小乘沙弥塞部高僧求那跋陀(唐言德贤),这些人都是各宗的佛学领袖。但是他们学不兼通,大小各别;独有奘师,兼通大、小乘,随人发问,应答如流,众人无不心服。这样的论道,持续了五日方散。国王非常欢喜,以纯锦五匹,特别供养奘师。

 

奘师在沙落迦寺安居过夏后,同行的慧性法师因又被睹货罗王邀请,故与法师辞别而回。奘师离开迦毕试国后,向东行六百余里,越过黑岭,进入北印度境,首先到达滥波国(今拉格曼)。这国周围有一千多里,寺院十所,僧徒都学大乘。奘师在滥波国停留了三天后,便南行到了一座小岭,岭上有一座宝塔,据说释迦世尊从前曾从南方步行到此,在这山头上小立。后人为了纪念他,所以盖了这一座宝塔。

 

6

从小岭往北的地方没有佛法,也就是所谓的边地。当初释迦世尊来这里说法度化众生,都是运用神通乘空而来,如果是步行来,就会地动山摇。

 

从这里往南走了二十多里,下了山岭,渡过一道河,到了那揭罗喝国(今加拉拉巴德)。这国东西六百多里,南北二百多里,是一个小国,役属迦毕试国。地方虽小,可是这里五谷丰登,花果繁盛,气候已十分温暖,风俗也比较淳朴。居民大多信奉佛法,是北印度一个佛教发达的国家。都城周围二十多里,在城东南二里,有一座宝塔,高三百多尺,是无忧王(即阿育王)所造。释迦世尊因地行菩萨道时,在此遇着燃灯佛。为燃灯佛敷鹿皮衣于地,更以自己的长发布地掩泥,让佛行过,如此地敬重佛法,燃灯佛因此当场为他授记。虽然历经劫坏,但遗迹仍然存在,天人常在此散花供养。

 

奘师至此,礼拜旋绕后,巧遇一位老僧人为其诉说建塔的因缘。于是奘师说出他的疑问:“释迦菩萨布发之时,是第二僧祇劫,那么从第二僧祇到第三僧祇,中间要经无量劫,一一劫中,世界历经成坏,就像第一大灾火灾起时,连苏迷庐山(又名须弥山)都要化成灰烬了,为什么单单这地方还能存在?”老僧人回答他说:“世界毁坏时,它也是要跟着毁坏的;但是当世界再形成时,在原来的地方,圣迹又随着出现了。好比苏迷庐山,坏了还能成,为什么圣迹坏了就不能成?”所以没什么值得奇怪的。老僧的回答真是妙极了。

 

往西南走十余里,亦有一塔,是世尊在因地修行时买花供佛的地方。再往东南度过沙岭十余里的地方有佛顶骨城,城中有重阁,佛顶骨舍利就放在第二重阁的七宝小塔中。顶骨长约一尺二寸,发孔看得很清楚,黄白色,装在一宝匣中。据说若有人欲占卜吉凶,可以摩香末为泥,用布帛包裹起来,放在佛顶骨上面,随着出现的各种形状来预卜吉凶。奘师一行人也来占卜,结果随行的两个沙弥,一个印得佛像,一个印得莲花,奘师则印得一株菩提树。守塔的婆罗门看见了非常欢喜,还特别弹指散花祝贺奘师说:“法师所得菩提树像,极其稀有难得,此为表法,说明法师能证得无上菩提。”

 

此外,还有骷髅骨塔,骨的形状像荷叶。也有佛眼舍利,睛大如柰,仍然光亮晶莹。其它还有佛的檀木锡杖、佛的僧伽胝衣一件等等,奘师皆一一礼拜致敬,并施金钱五十,银钱一千,绮幡四口,锦两端,法服二具,散众杂花,辞拜而出。

 

奘师又听说在灯光城西南二十余里处,有瞿波罗龙王所住的石窟,佛陀昔日曾经在这里降伏此龙,如今还留有佛陀的影像于窟内。奘师很想去瞻仰礼拜,但是此去途中一路荒凉,盗贼又多,两三年来,去看的人不但多未见到,反而于途中遇上盗贼,遭到抢劫。因此去的人便逐渐稀疏。

 

奘师决定要去,但迦毕试国所派的随从,因要赶着时间回家,力劝法师勿去。奘师认为,如来真身之影,亿劫难逢,岂能到此而不去瞻礼呢?因此对随从说:“你们不去没关系,但不要走得太快,等我前往石窟瞻仰礼拜完毕以后,我会回头赶上你们。”于是便独自一人往灯光城。

 

奘师进到一所寺院问路,想找一位带路的人。然而当大家知道奘师想去的地方时,竟无人肯去。随后虽然勉强有一小孩愿意带路,也只答应送奘师至石窟附近的寺院。到了寺院,借宿一晚后,又得一老者引路,但两人行走不久就遇上五个强盗拔刀挡路。奘师脱去帽子,现出庄严的僧相。盗贼高声问道:“法师要到哪里去?”奘师答道:“要去龙窟礼拜佛影。”盗贼又问:“这路上多盗贼,法师可曾听说?”奘师不慌不忙地回答说:“盗贼也是人啊!为了礼佛,毒蛇猛兽尚且不怕,何况你们都是人呢?”强盗听了,深感惭愧,竟然发心要随奘师前往礼佛。

 

7

他们一同来到石窟,窟在石洞东壁,门向着西开,只见窟内一片幽暗,什么也看不见。老人告诉奘师说:“要直入至东壁为止,约行五十步许,向正东而观,佛影即在其处。”

 

奘师依照着老人指示而入,信步向前,果行五十步处触及东壁,站定后即至诚顶礼百余拜,但仍一无所见。失望的奘师自责业深障重,痛哭忏悔,更一心礼诵《胜鬘》等经的赞佛偈颂,随赞随礼一百多拜后,只见东壁上出现像钵一般大小的光影,一现即灭。奘师一时悲喜交集,更加虔诚地礼拜,只见刚才的光已放大如盘,但仍是转眼消失。此时,奘师更加有信心了,发誓不见佛影,绝不离开。

 

于是就这样又拜了两百多拜,窟中终于大放光明,佛陀影像,皎然出现在岩壁上,好像拨开云雾见到金山,妙相庄严,神采奕奕,宛如佛陀亲临。左右及背后侍立的各大菩萨及罗汉,也清晰可辨。此时奘师赶紧示意门外的六人进来观看,然而火把一来,佛像却在顷刻间消失。奘师嘱来人赶紧把火熄灭,影像才又再度出现,但奇怪的是六人当中,只有五人见到佛影,其中一人就是怎样也看不到。奘师诚申礼赞,香花供养完毕,光影才一起消失。出窟后,老人十分欢喜,因为他虽然住在这里,也只是听过传说,还没亲眼见过。五个盗贼亲睹佛影现后,也都深受感动,当场毁弃了打劫用的刀杖,向奘师求受五戒后离去。

 

奘师追上同伴以后,继续向东南山行去,约五百余里,至健陀罗国(今巴基斯坦白夏瓦),这是在北印度境内的国家,东临信度河,都城叫做布路沙布罗城。这个地方多出贤圣之辈,古来作论诸师,如那罗延天论师、无著和世亲两菩萨、法救论师、如意论师、胁尊者等,都是这里出生的人。

 

在王城的东北,有一座置放佛钵的宝台,后来佛钵被流动性地移放各国供养,奘师到时,正放在波刺拏斯国(西印度),不在此台。在此城外东南八、九里处,有一棵毕钵罗树(即菩提树),高一百多尺,过去四佛,均坐在此树下成佛,现在塑有四尊如来像。树的旁边又有一座塔,是迦腻色迦王所建造,高四百尺,塔基周围有一里半,高一百五十尺,塔顶起金刚相轮二十五层,其中藏有如来舍利一斛。塔的西南百余步处,又有白石佛像一座,高一丈八尺,向北面立,灵感事迹很多,往往有人见到佛像,夜绕大塔经行。向塔东北行百余里,渡过大河,至布色羯罗伐底城(今斯瓦特河与喀布尔河交接处附近)。城东亦有宝塔,为无忧王所建,是过去四佛说法的地方。城北四五里寺院内,还有一塔,高二百多尺,也是无忧王所建,这是为了纪念释迦佛过去行菩萨道时,在这个国家千生为王,千生舍眼的地方。这里圣迹实在太多了,奘师一路参观礼拜,将高昌王所施金银绫绢衣服等物,分别一一供养所经过的大塔大寺。

 

接着又到了乌铎迦汉荼城(今印度河与喀布尔河会合点的东北),由城北涉履山川,行六百多里,便至乌仗那国(今斯瓦特河流域)夹苏婆萨堵河,这里过去曾有一千四百所寺院,一万八千余僧徒,可是奘师去的时候,佛教已经衰落,寺宇大半荒芜,僧徒也大大地减少。其所传律法主要有五部:法密部、化地部、饮光部、说一切有部、大众部。这国国王多住在瞢揭厘城,城里人物丰盛。城东四五里处有一大塔,多有奇异瑞相,这是释迦世尊在过去作忍辱仙人时,被羯利王(旧译歌利王)割截身体处。往城东北行二百五十里,经大山来到阿波逻罗龙泉,此即苏婆河(今印度河)之上源。向西南流时,其地寒冷,春夏常冻,入晚即飘五色雪花,霏霏乱舞,如落杂花。龙泉西南三十里处北岸,有一盘石,上有佛的足迹,是释迦世尊以前降伏阿波逻罗龙时所留下的足迹。再顺流而下约三十里,有一块佛陀濯衣石,释迦世尊曾在此洗濯袈裟,石上还留有条纹痕迹。

 

8

瞢揭厘往南行四百多里便是醯山,这是释迦世尊过去为求闻半偈,报药叉之恩,舍身弃命的地方。由瞢揭厘城往西行五十里,渡过大河,到了庐醯呾迦,有一座无忧王所造的宝塔,高十余丈,是无忧王为纪念释迦世尊前世为慈力王时,用刀刺身流血,布施给五药叉的地方。出城东北三十多里至遏部多,有石塔高三十尺,昔日世尊曾在此为人天说法,离去后忽然出现的此塔。塔西渡大河三四里有一精舍,供奉阿缚庐枳多伊湿伐罗菩萨(观自在菩萨,旧译观世音)像,非常威灵。

 

从城东北,登越山谷,逆河而上,一路非常危险,不是栈道,就是绳索,大约行千余里,至达丽罗川,这里是乌杖那(今斯瓦特河流域)的旧都。其川中有一座大寺,供有一座木刻的弥勒菩萨像,金色庄严,高百余尺。据说是末田底迦阿罗汉所造,他以神通力将雕匠带到睹史多天(旧译兜率陀天),亲睹圣容,往返三次才告完成。

 

奘师自乌铎迦汉荼城(今印度河与喀布尔河会合点的东北)南渡信度河,河宽三四里,水流清澈,可是异常湍急。据说河中有毒龙恶兽,假若有人拿着印度的奇宝名花,或带着佛教舍利子渡河的,船只往往便会覆没。奘师渡过此河,到了北印度之呾叉始罗国(今塔克西拉)。城北十二三里处又有无忧王建的塔,常放神光,这是释迦世尊昔时行菩萨道时,号为战达罗钵剌婆(月光)的大国王,志求菩提舍千头处。塔的旁边有一寺院,过去经部师拘摩逻多(童寿)曾在此制造众论。

 

从此东南行七百余里,有僧诃补罗国(今傑鲁河姆河北岸)。又从呾叉始罗(今白沙瓦东南附近)北界渡信度河,往东南行二百余里,便到了大石门,这是从前摩诃萨埵王子舍身饲饿虎的地方。其地因为王子血渍所染,至今还作斑斑的殷红色,血渍洒在草上,连草木也都是红色的。

 

奘师再往前行,又向东南走进山道,走了五百多里,到乌剌尸国(今白沙瓦以东附近)。

 

又向东南攀登高山,渡过了一座铁桥,沿着崎岖栈道,走了千余里,到了迦湿弥罗国(今斯利那加)。其都城西临大河,有寺百所,僧伽五千余人。有四座大塔,崇高壮丽,也是无忧王所建,塔内各藏有如来舍利斗余。奘师初入其境,至石门,即彼国的西门,国王派遣国舅率车马来迎。

 

进了石门,遍历诸寺一一礼拜后,奘师到一寺院住下,寺名护瑟迦罗,这一夜寺内众僧,皆梦神人告曰:“此客僧从摩诃支那国(大中国)来,欲在印度求法学经,观礼圣迹。此人因为求法而来,所以有无量护法善神跟随,现在也随师进驻本寺。诸师等由于宿生福德因缘得以出家,为人所羡慕,如今应该精勤诵习,令诸护法善神赞仰,怎么可以懈怠昏睡?”众僧个个从梦中惊醒,经行禅诵直至天亮,不敢再眠。第二天众僧把梦中因缘告诉众人,大家对法师就更加恭敬了。

 

奘师随国舅参访了一百多所寺院后已接近王城,国王率领臣吏及城内的僧侣前往达摩舍罗(唐言福舍,王教所立,使招延行旅,给瞻贫乏也)迎接,沿途都是幢幡宝盖,香烟缭绕。国王见到奘师后,先虔诚礼赞,亲自散花供养,再请奘师乘坐大象入城,送到阇耶因陀罗寺(此寺为国舅所建)安歇。

 

第二天,国王迎请奘师入宫应供,并请大德僧称法师等数十人作陪。用餐完毕后,国王请奘师开讲,并请僧侣们向他问难。只见奘师酬答自如,国王在一边听后,非常高兴。国王知道奘师此次前来,就是为了取经,于是便派了二十个人,为法师抄写经论,另外又派了五个人侍候他的生活起居,供法师使唤。

 

僧称法师是一位知名的高僧,他看重奘师德行,把法师当作上宾看待。奘师也虚心请教,请他讲授各种佛经。但这僧称法师年逾七十,气力已衰,犹自勉力传授,立下课程表:每天上午,讲《俱舍论》;下午讲《顺正理论》;初夜后讲《因明论》、《声明论》,谆谆讲授,诲人不倦。这时境内学者,听说王城大开道场,都来参加法会。奘师格外用心听讲,聚精会神,细细加以领会。僧称法师非常欢喜,叹赏不已,对众人说道:“这位中国法师年纪虽轻,聪明绝顶,学力很深,你们大家,没有人能赶得上他。照他这样聪明,道德又高尚,一定可以大扬佛法,可继承无著世亲菩萨兄弟二人遗风,可惜他生在远国,不能早一点亲近圣贤遗芳。”

 

此时,大众中有大乘学僧毗戍陀僧诃(净师子)、辰那饭荼(最胜亲);萨婆多学僧苏伽蜜多罗(如来友)、婆苏蜜多罗(世友);僧祇部学僧苏利耶提婆(日天)、辰那呾逻多(最胜教)等多人,都是来这里留学已久、道业坚贞、多才善解的优秀僧徒,听到僧称长老对奘师的这般称扬,心里很不服气,纷纷向奘师诘难。只见奘师气定神闲,舌战群僧,酬对应答无一不恰到好处,使得诸僧全部心悦诚服。

 

据说迦湿弥罗国原是龙潭,佛涅槃后五十年,阿难弟子末田底迦阿罗汉,教化龙王弃舍此潭,改建为五百所寺院,召请各方贤圣来住,受龙王的供养。其后至健陀罗国(今巴基斯坦白沙瓦)迦腻色迦王时(约在如来灭后第四百年),胁尊者召集诸圣贤众四百九十九人,都是内通三藏,外达五明的人,连同胁尊者在内共五百名贤圣,在此结集三藏。先造十万颂邬波第铄论、释素呾缆藏(经藏);次造十万颂阿毗达磨毗婆沙论,释阿毗达磨藏(论藏)。

 

9

总共三十万颂,九十六万言。迦腻色迦王以赤铜为鍱,镂写论文,以石函土缄,建塔珍藏,命药叉神守护,不许往外流传。奘师在此停留二年,学诸经论,朝礼圣迹完毕时,才告辞离开此国。

 

奘师向西南行,攀山涉水,走了七百里,到了半笯嗟国(今旁赤)。从这里向东行四百多里,到了遏逻阇补罗国(今拉瓦尔品第以东附近),在那里观光了一二日。从这里再往东南,下山涉水,走了七百多里,到了磔迦国(今旁遮普平原)。这里属印度的边荒地区,言语、风俗、服饰多不相同,民风轻薄粗俗。

 

又走二天,到阇耶补罗城,借宿外道寺过了一夜。这座外道寺在城西门外,有信徒二十多人,都信奉婆罗门教。第二天到奢羯罗城,城里有一座寺院,僧徒一百多人,从前世亲菩萨曾经在这里撰写《胜义谛论》,旁边有一座塔,高二百多尺,是过去四佛说法的地方,留有佛陀经行的遗迹。

 

奘师等一行人出了那罗僧诃城,向东行至波罗奢大森林,忽然遇到一群盗贼,有五十几人,把奘师及随行的人衣服财物全部夺走,并挥刀押到路旁一个干枯的池中,想要加以杀害。幸好池中多荆棘杂草,跟随奘师的一位沙弥,发现南岸有一条水道,勉强可以容纳一个人走,于是机警地暗示奘师一起从暗道中逃走。

 

师徒两人飞也似地跑了二三里路,遇到一个耕田的婆罗门,便把遇盗贼的经过告诉他。婆罗门听后大惊,立刻放下耕牛,取下贝鼓猛吹,召集了八十多人。大家拿着兵器,一窝蜂地往林中跑去。盗贼看到来的人多,一下就四散逃掉了。

 

奘师亲自到池中,解开被捆绑的人员,又把剩下的衣服,分给众人,大家便向村中投宿。经过此次盗贼的惊吓,同行的人无不悲泣,只有奘师含笑无忧。同行的人觉得奇怪,便问道:“出门行路,全靠盘缠,现在衣服被抢光,盘缠俱尽,只剩下性命一条,前途茫茫,如何是好?法师为何不生忧愁还笑得出来?”奘师答道:“人生之所贵者,只此性命,性命既在,其它还有什么可忧的呢?所以我的家乡有句俗话说‘天地之大宝曰生’,生命在,说明大宝不失;那些小小衣资,又何必忧愁哉?”

 

第二天,奘师一行来到磔迦国东境,至一大城,城西有一大片庵罗林(芒果林),林中有一位据说已七百岁的婆罗门,可是看起来却好像三十多岁,身材魁梧,学问渊博,精通《中》、《百》诸论以及《吠陀》等书。两名侍者,也都是一百多岁的老人,他们很欢迎奘师,知道他被洗劫后,就派遗一位侍者到城中请护法居士为他们准备斋供。

 

城中虽有数千户人家,但信佛的极少,事外道的很多。可是奘师在迦湿弥罗国说法一事,已传遍远近,印度各地都已经知道这事。这位侍者进城,到处传告说:“大唐高僧西来求法,不幸在附近遭盗贼洗劫,衣物尽失,此是种福田的大好机会,大家应该量力布施。”由于奘师功德招感,有三百多人听说后,各持毡布饮食,恭敬前来供养。奘师为他们解说因果报应的道理,很多人因此弃邪归正,欢喜而回。

 

奘师把众人供养的毡布分施同伴,各置了衣服数套,还用不完,又拿出五端布奉施年长者。奘师在磔迦国停留了一月,向龙猛(又译龙树)菩萨的弟子请教学习《百论》、《广百论》,得到了龙猛菩萨的清净传承。

 

奘师离开磔迦国后向东行走了五百多里,到了至那仆底国(今北印度阿姆利沙尔附近的),住在突舍萨那寺。寺里有位大德毗腻多钵腊婆(此云调伏光),他本是北印度一位王子,生得体格魁梧,相貌非凡,好学佛法,著有《五蕴论释》、《唯识三十论释》。奘师于是就在这里住了十四个月,向毗腻多钵腊婆大德细细学习《对法论》、《显宗论》、《理门论》等。

 

10

出了至那仆底王城,往东南行五十多里至答抹苏伐那寺。寺里有僧徒三百多人,修学有部思想。释迦世尊涅槃后第三百年中,有迦多衍那论师,在这里完成《发智论》。

 

从这里再向东北行一百四五十里,就到了阇烂达那国(今加兰德)。住在那伽罗驮那寺,寺里有大德旃达罗伐摩法师(此云月胄),善究三藏,于是在此停留了四个月,向旃达罗伐摩法师学习《众事分毗婆沙》。

 

再向东北行,登履危险,行七百多里,至屈露多国(今库鲁)。然后往南行七百多里,越山渡河,至设多图庐国(今沙尔亨德)。从此西南行八百多里,到达中印度境的波理夜呾罗国(今拜拉特)。再从此东行五百多里,到达秣菟罗国(今马朱拉)。

 

中印度,是释迦世尊诞生和成道的地方,几乎到处都有圣迹。奘师一路礼拜,心中十分虔诚。在秣兔罗国,礼拜了释迦世尊诸弟子的舍利塔,这里有舍利子(旧译舍利弗)、没特伽罗子(旧译目犍连)、咀丽衍尼弗呾罗(满慈子即富楼那旧译弥多罗尼子)、优婆厘、阿难陀、罗怙罗(旧译罗睺罗)以及曼殊室利菩萨的舍利塔等,这些佛教圣地,当时都还保存完好。

 

每年举办修福法会之日,四众弟子随着自己所修学的宗派而各修供养。学论者供养舍利子,修习禅定者供养没特伽罗子,诵持经者供养满慈子;学律者供养优波厘,诸比丘尼供养阿难,未受具戒者供养罗怙罗,学大乘者供养诸菩萨。

 

距离城东五六里山上有一座寺院。是当年尊者乌波鞠多(唐言近护)之所建。其中供奉着释迦世尊的指甲和头发舍利。在寺院的北岩有一间石室。高二十余尺。广三十余尺四寸。其中堆满着细小的筹(筹:古时数数用的小木棍)。乌波鞠多尊者说法,听法悟道证得阿罗汉果的弟子中,如果是夫妻的,才可以放下一筹。如果不是夫妻的,虽然也证得阿罗汉果,但是不放筹。可想当年证果圣者之多。

 

奘师又向东北行五百多里,到萨他泥湿伐罗国(今塔内萨尔)。又东行四百多里,到了禄勒那国(今卡尔西附近)。此国东临恒河,北靠大山,阎牟那河,流经此国中境,沿着阎牟那河东行八百多里,到了恒河的源头,源头广三四里,东南入海处,广十余里。恒河水味甘美,沙细如粉,印度称之为福水。

 

印度风俗传说在恒河中沐浴,可以涤除罪障;喝了河水可以消灭灾殃,死在河里还可以升天,因此许多愚夫愚妇常集合在河边饮水沐浴。这些传说都是外道邪说,不符事实。后来经过提婆菩萨开示正法,这些愚见愚行才开始停止。奘师一行至此,亦纷纷取水饮来解渴。果然名不虚传,水味甘美异常。禄勒那国也有一位高僧,名叫阇耶鞠多,精通三藏,奘师便在这里住了一冬半春,听他讲完经部的《毗婆沙》。

 

从禄勒那国渡河向东,到了秣底补罗国(今马达瓦尔)。国王是戍陀罗种(即首陀罗种),不信佛法,敬事天神。国中共有佛寺十多所,僧徒八百多人,都学小乘《一切有部》。王城南四五里有一座小寺,寺里僧徒五十多人。过去瞿拏钵刺婆(德光)论师在这里作《辩真》等论,一共一百多部。

 

德光论师是钵伐多国人,本来学习大乘,未穷玄奥,后来退而修学小乘。德光论师希望见到弥勒菩萨请益佛法疑难,当时提婆犀那(天军)阿罗汉往来睹史多天(旧译兜率天宫),天军尊者利用神通把他接上天宫,可是德光论师见到弥勒菩萨后只作长揖却不肯顶礼。

 

天军尊者对他说:“弥勒菩萨是补处菩萨,你既求法于人却不肯顶礼,何以如此傲慢无礼?”德光论师回答:“多谢尊者教诲,我是比丘已受具足戒,弥勒菩萨住兜率天,享受天福,乃在家众,要我顶礼他,这不适合。”(佛法中出家人不礼在家人)。像这样往返三次都不顶礼,因为贡高我慢,所以疑难最终未能得到解决。

 

11

德光寺南三四里,又有一寺,僧徒二百多人,并学小乘法教,是众贤论师寿终之处。论师是迦湿弥罗国人,博学高才,精通一切有部毗婆沙。当时,世亲菩萨睿智多闻,先作《阿毗达磨俱舍论》,破毗婆沙师所执。辞义善巧,理致精高,西域学徒,莫不赞仰。众贤论师看后却不以为然,于是他苦心钻研,历经十二年的努力,终于写成了二万五千颂、八十万言的《俱舍雹论》。

 

写完,他想亲自与世亲菩萨见面论定是非,世亲菩萨不想与之作无谓的争辩,就离开了佛寺。世亲菩萨离开后一天,众贤论师一行就来到佛寺,他们刚进门,众贤论师忽然全身瘫痪,不支倒地。于是众贤论师心有所悟,便写了一封信向世亲菩萨忏悔道:“如来涅槃以后,佛弟子分成许多宗派,各有门户之见,排斥其它部派,我在此深表忏悔。”世亲菩萨看过他写的《俱舍雹论》后,觉得其思力不减《毗婆沙》之众,于是为它改名为《顺正理论》。

 

众贤论师死后,焚尸收骨,于寺院西北二百余步庵没罗林(即芒果林)中,建一宝塔纪念,至今犹在。林侧又有一塔,是毗末罗蜜多罗(无垢友)论师遗身处。论师是迦湿弥罗国人,于说一切有部出家。他博览群经,研究各部理论,游历印度各国。

 

在他回本国的途中经过众贤之塔,悲叹众贤论师著述未及显扬就死殁,于是发誓更造诸论,破大乘义,灭世亲名,使众贤论师之旨永传后代。无垢友论师刚发完誓,突然心智狂乱,五舌重出,遍体血流。他知道这是因为邪见,诽谤大乘而招此苦果,于是赶紧忏悔并留下书信,告诫众僧,切勿毁谤大乘,说罢便气绝身亡,在他死殁之处,地上凹陷成一个大坑洞。

 

秣底补罗国还有一位大德,叫蜜多斯那,已九十高龄,是德光论师的弟子,精通三藏。奘师在此停留了半春一夏,向他学习萨婆多部《怛埵三弟铄论》(即《辩真论》,德光所造也)、《发智论》等。

 

第三卷

1

从这里向北行三百多里,至婆罗吸摩补罗国(今加瓦尔)。再向东南行四百多里,至醯掣呾罗国(今蓝纳加)。又向南行二百多里,渡过恒河,向西南行至毗罗那拏国(今亚格拉东方处)。又东行二百多里至劫比那国(今僧伽耶)。

 

此国的城东二十多里处有一大寺,院内有三宝阶,南北列,面东西下。是佛陀昔日上升忉利天为母摩耶夫人说法后,回降地面时,所降落的地方。

 

当时先从天上降下一条扶梯,中阶是黄金,左阶是水晶,右阶为白银。佛陀从善法堂起身,带着诸天众蹑黄金阶而下;大梵天王执着白拂,从白银阶而下;天帝释持着宝盖,从水晶阶而下。这时,百千天人及诸大菩萨陪随着佛陀,亦从天而降。在奘师抵达此前数百年,还留有三宝阶,后来逐渐沦没。

 

现在虽有三排阶级,这是后来有国王忆念世尊,仿照从前格式叠石重砌的,阶上饰以各色宝石,高有七十多尺。上面盖着一所精舍,正中供石佛像,左供帝释之像,右供梵王之像;三像后面,各有佛光,雕塑得极为生动。旁边有一根大石柱,高达七丈,是无忧王所建。石柱旁边有一石基,长五十多步,高有七尺左右,是释迦世尊从前经行的地方。

 

从这里起身,往西北行二百里,到了羯若鞠阇国(今卡瑙季)。这是中印度的一个大国,周围四千里。都城西面临着恒河,长二十多里,广五六里。寺院一百多所,僧徒一万多人,大小乘都学。这国国王是吠舍阶级人,字曷利沙伐弹那(喜增),父字波罗羯逻伐弹那(作增),兄字遏逻阇伐弹那(王增)。喜增在位时,仁慈爱民,国人称颂。

 

这时东印度有一个羯罗拿苏伐剌那国(今孟加拉国恒河西岸附近),国王叫做赏伽(同上王),忌妒喜增王英明果断,又怕他国势强盛,设下一计,诱请他到国内,把他杀害。消息传来,举国悲悼,大臣等互相商议,共立其弟尸罗阿迭多(戒日)继承王位。这时戒日王(《大唐西域记》中作尸罗阿迭多王)还很年轻,可是英明有为,他首先勉励国人,厉兵秣马,亲自操练,举兵东征,报了国仇家恨;接着躬亲国政,励精图治,把国内治理得井井有条,并统一了五印度。戒日王信奉佛法,通令境内,不许杀生,并且大兴土木,广建佛寺,每年三七日遍供众僧,每五年开一次无遮大会,广事布施,凡是府军所积财宝,都拿来施给众生。

 

城西北有座宝塔,高二百多尺。东南六七里,恒河南面也有座宝塔,高二百多尺。都是无忧王所建,是佛陀昔日说法的地方。奘师在金耳国的跋达毗诃罗寺住了三个月,跟随毗离耶犀那三藏,读完《佛使毗婆沙》、《日胄毗婆沙》。

 

从这里往东南行六百多里,渡过恒河,向南便到了阿逾陀国(中印度)。这里有寺百余所,僧徒数千人,大小乘兼学。

 

在城内有一所古寺,是世亲菩萨在此制大小乘论以及为大众说法的地方。城西北四五里,在恒河岸,有一所大寺院,院中有座塔,高二百多尺,无忧王所建,昔日世尊曾在此说法三个月,在它旁边还有过去四佛经行的地方。城西南五六里,又有一所古寺,是无著菩萨说法的地方。无著菩萨在深夜上升兜率内院,向弥勒菩萨受学《瑜伽师地论》、《庄严大乘论》、《中边分别论》,到了白天,则又下凡为大众说法。无著菩萨,是健陀逻国人。佛涅槃后一千年,出现于世,从弥沙塞部出家,后来转信大乘。弟弟世亲菩萨,于说一切有部出家,后来经过兄长度化也转信大乘。兄弟二人广造诸论、解释大乘,成为大乘佛法一代法匠。比如《摄大乘论》、《显扬圣教论》、《对法论》、《唯识论》、《俱舍论》等,都是他们所造。

 

奘师在阿逾陀国礼圣迹后,顺着恒河,与八十余人同船东下,欲向阿耶穆佉国(今阿拉哈巴德西北方的地方)去。这恒河是印度第一大河,两岸多是亚热带丛林,异常繁茂,尤其在这一段河的两岸,都是阿输迦林,郁郁葱葱,非常幽深。奘师坐的船顺流而下,行了大约一百多里,忽然一声锣响,两岸树林里面,各有十来条贼船,迎流鼓棹,飞驶而来。奘师所坐的船上,大家慌做一团,有几个客商胆小,急得投河。众贼把他们的坐船包围,强行拖至岸边,并逼全船客人上岸脱光衣服,交出财物。

 

2

这批盗贼,都是突伽天神的信徒,每年秋祭,必须找一容貌端正的人作为供品,杀取其血祭祀,以祈求天神赐福。他们见法师仪容端丽,身材伟岸,正合要求,心中高兴,互相商量道:“现在秋祭时期快要过去,我们还不曾找到合适的人。这个和尚生得相貌端正,把他杀了祭神,岂不正好?”奘师说道:“你们要杀我这秽浊之身以祭祀天神,不是我要推辞。只是我这番所以不远万里,跋涉千山万水,是为了朝礼圣迹,拜菩提树,访奢阇崛山(灵鹫山),问经求法,现在此愿尚未实现,你们便要杀害于我,恐怕是不吉利。”船上同来的人,都同声替奘师请求;也有人愿意以身相代,求免奘师一死。可是盗贼都不答应。

 

于是贼人派人取水,就在树林中一片空地上,用水和土,筑起坛来,令两人拔刀押法师上坛。二贼举起刀来,便要动手,奘师神色镇定,毫无惧色,群盗见了,都非常惊异。奘师眼见情况已不能免,就请求贼人稍待片刻,以便让自己安心欢喜就死。此时奘师澄心净意,观想兜率陀天,一心专念弥勒菩萨,愿得往生内院,亲自恭敬供养受持《瑜伽师地论》,亲闻妙法,成就神通智慧后,再来下生教化这些可怜的贼人,令修胜行,舍离诸恶,以及广宣诸法,利益一切众生。于是礼十方佛正念端坐,定心专注观想弥勒菩萨,在观想中好像在攀登须弥山。不久就上升兜率陀天,只见弥勒菩萨坐在妙宝台上,天众围绕左右,此时身心欢喜,早已忘记自己正在祭坛上,即将被贼人杀害的事。

 

说时迟,那时快!突然间,黑风四起,折树飞沙,浪涌船覆,贼众大惊,急忙问法师的同伴道:“这个和尚是从什么地方来的?他叫什么名字?”同伴告诉贼人说:“他是远从大唐来此求法的玄奘法师,如果杀他会获无量罪,遭受恶报。现在风浪四起,天神已经震怒,你们还是赶快忏悔吧!”贼众听完大吃一惊,立刻列跪请罪忏悔,稽首归依。这时奘师还在定中观想,坛下众人的讲话,他并不曾觉得,直到有一盗贼用手去推他时,这才睁开眼来,问道:“时候到了吗?”群盗回答道:“不敢加害法师,特来忏悔。”奘师接受了他们的忏悔,对群盗说道:“凡人生为盗贼,必然多所杀伤,未来当受无间地狱种种众苦。你们何苦以此电光朝露短暂之身,而种下阿僧祇劫(即无量劫)长时受罪的苦种?”群盗叩头谢罪道:“我们因为邪见,妄想颠倒,作不应该作的事,走不应该走的路。今天有幸得遇法师,感动上天,得了这一番教诲。请从今日起,我们马上放下屠刀,洗手归正,愿法师替我们作个见证。”于是群盗互相劝告,把所有刀枪兵器,全部投入河中,把所抢衣服财物,全部还给本主,并立刻拜奘师为师,皈依三宝,并受了五戒。霎时间果然风平浪静,天气开朗如初。群盗欢喜,礼拜辞别而去。同行的人都敬叹奘师修力殊胜,远近闻者,也都非常惊叹。若非法师求法之心殷重,戒定慧三学增上,又怎能得到这样的感应呢!

 

奘师从这里向东行三百多里,渡过恒河,北至中印度境的阿耶穆佉国。又向东南行了七百余里,再渡恒河及南阎牟那河,北至钵罗耶伽国(今阿拉哈巴德)。在城西南瞻博迦花林中,有一座宝塔,也是无忧王所造,是释迦世尊曾经降伏外道的地方。旁边有寺院一所,是提婆菩萨作《广百论》以挫小乘及外道的地方。大城的东面,在两河交流的地方,有一片大广场,土地平正,方圆十四、五里,自古以来就是历代君王豪族仁慈布施的地方,沿传迄今,因此号称为大施场。

 

奘师至此,恰巧遇上戒日王在此行大布施,将五年积财,作七十五日之散施,上从三宝,下至贫苦无依者,无不施与。

 

奘师往西南前行,进入恐怖的原始森林,这里多有恶兽野象等,走了五百多里,才到憍萨弥国(柯桑)。国中有寺院十余所,僧徒三百余人。王城的故宫有一座大精舍,高六十多尺,内有一尊檀木雕刻的佛像,上面悬着石盖,是邬陀衍那王(唐言出爱旧译优填王)所造。往昔释迦世尊住世时,为了报答母恩,上升忉利天宫为母亲说法。邬陀衍那王由于思念佛陀,就请目犍连尊者运用神通,把一名雕刻匠摄升天宫亲睹圣容,再回到人间,用紫檀木雕刻了这尊佛像。当释尊说法归来,从天宫下降人间时,这尊佛像居然也像真的人一样出来迎接。

 

3

城南有一座故宅,是瞿史罗长者的故居。城南不远有一座旧寺院,原是长者的园地,其内有一座二百余尺高的大塔,也是无忧王所建,从前世尊曾在这里说法好几年。东南边的重阁是世亲菩萨造《唯识论》的地方,东边庵没罗林的精舍遗址曾是无著菩萨作《显扬论》的地方。

 

从这里向东行五百多里,至鞞索迦国(中印度)。国内有寺院二十多所,僧徒三千多人,学小乘正量部。东南道左有大寺院,昔日提婆设摩阿罗汉在此造《识身足论》,说无我人;瞿波阿罗汉作《圣教要实论》,说有我人。因此二人各执一法,互相争论。这里又是护法菩萨七日中摧伏小乘一百论师的地方。在它的旁边又有一处世尊说法六年的地方。有一棵七十多尺高的树,是世尊在此说法期间,用净齿柳条的残余部分,抛弃在地而生长,繁茂至今。其间虽经邪见之徒屡次残伐,但随伐随生,繁茂如初。

 

奘师从此向东北行五百多里,至室罗伐悉底国(今沙赫特──马赫特),这是世尊驻锡最久、说法最多的地方。国境周围有六千多里,寺院数百所,僧徒数千人,并学《正量部》。在世尊住世时代,由钵罗斯那恃多王(胜军,旧译波斯匿)统治,国势强大。王城内有钵罗斯那恃多王宫遗址,不远有钵罗期那恃多王为世尊建立的大讲堂,旁边有一座小塔是佛陀姨母钵罗阇钵底(生主,旧泽波阇波提)比丘尼精舍。东边是苏达多(乐施,旧译须达多)的故宅,宅边有一座塔,是鸯窭利摩罗(旧译央崛摩罗)弃邪归正的地方。

 

城南五六里处,有逝多林,就是闻名于世的给孤独园。昔为寺院,世尊说法的地方,奘师去时已经颓毁。东门左右,各立石柱一根,高七十余尺,为无忧王所建立。园中所有房屋,只遗故基,唯独有一砖室尚存,中有一尊金像,也是因为世尊升天为母说法,钵罗斯那恃多王久别佛陀,非常想念,他听说邬陀衍那王曾请巧匠,刻紫檀佛像,故亦造此金像,供奉至今尚存。

 

4

在这附近有一座寺院,是沙弥任住持。相传在从前有一位比丘,召集同学远来礼塔时,就见过野象衔花安置塔前供养,然后更以牙取草,用鼻喷水,大家见了无不感叹!其中有一位比丘就舍了比丘戒,发愿留在那里供养塔。他说:“象是畜生,犹知敬塔献花洒扫;我是人类,依佛出家,岂能目睹任其荒废,而不事供奉呢?”于是他辞别大众,搭建茅蓬,留居塔旁,疏通池水,种植花果,虽经寒暑,不以为苦。因此感动邻国的人,各施财宝,共建此寺,直至现在。

 

寺的东面大林中,行走百余里处,也有一塔,也是无忧王所建,是昔日太子踰城至此,解下衣冠发髻珠宝交给阐释迦(旧译车匿)的地方。乃至太子剃发处也有建塔纪念。

 

出了大林即入拘尸那揭罗国(旧译:拘尸那伽罗、拘夷那竭、拘尸那等,又译角城。今迦西亚),这是佛陀示寂的国度,如今也是一片荒凉。城东北有一塔,无忧王所建,是准陀(旧译纯陀)的故宅。宅中有井,是当时无忧王将建塔献供时凿的,至今水犹澄清。

 

城西北三四里,渡阿恃多伐底河(无胜,旧译阿利跋提河)不远,即世尊涅槃之娑罗树林。娑罗树是和槲相类似的树,皮青叶白,很光润,其中四株特别高大,正是世尊涅槃的地方。盖有一座砖石的精舍,内有如来涅槃之卧像。旁有一大塔,高二百余尺,也是无忧王所造。塔前立有石柱,用以记载世尊之涅槃事迹,但可惜未记年月。

 

相传云:“佛处世八十年,以吠舍佉月后半十五日入涅槃,当此二月十五日。”说一切有部复云:“佛以迦剌底迦月后半入涅槃,当此九月八日。”关于佛灭年代也传说不一,有说一千二百年的,也有说一千三百年或一千五百年,还有的说过九百未满千年。

 

其它还有如来坐金棺为母说法、出臂问阿难、现足示迦叶、香木焚身、八王分骨,都有塔记。

 

从此回大林中,经五百余里,至婆罗尼斯国(又波罗那斯、波罗尼斯,今瓦拉纳西,位于恒河左岸)。此国周围有四千余里,都城西临恒河,长十余里,广五六里。寺院很多,有三十多所,僧众二千余人,多学小乘一切有部。

 

渡过婆罗尼斯河,往东北行十余里,即至鹿野苑(又施鹿苑、仙人鹿野、施鹿林,今沙尔那斯,位于今北印度瓦拉那西市以北约六公里处)。苑内寺院台观接连,犹如一条长廊,有僧徒一千五百人,都学小乘正量部。大院内有一精舍,高百余尺,石阶砖龛,有一百多级。室中有鍮石佛像,量等如来身,作转法轮状。

 

在精舍的东南,有一石塔,为无忧王所建,高百余尺,塔前有石柱,高七十多尺,是世尊昔日初转法轮的地方。它的旁边是梅怛丽菩萨(慈氏菩萨,旧译弥勒菩萨)受记的地方,其西也有一塔,是世尊昔日为护明菩萨,于贤劫中人寿二万岁时,迦叶波佛所受记的地方。

 

世尊受记处的南边有过去四佛经行处,长五十余步,高七尺,以青石积成,上有四佛经行之像。寺院的西边,还留有如来澡浴池,及涤器池、浣衣池等,均有神龙守护,无人秽触。池的旁边还有塔,分别是世尊过去修菩萨行时,为六牙白象施猎师牙的地方;又为鸟时,与猕猴、白象约尼拘律树定长幼巡行化人的地方;又是作鹿王的地方,又是度憍陈如等五人的地方。

 

从此顺着恒河流,东行三百多里,至战主国(今瓦腊纳西以东附近)。再向东北,渡过恒河,行一百四五十里,至吠舍厘国(又毗舍离、薜舍离、维耶离等,意译:广博、壮严,今巴莎尔)。国周围五千多里,土壤肥沃,主要种植菴没罗果、茂遮果。但奘师至此时,都城已荒毁,只见故基周围六七十里,居人也少。 

 

宫城西北五六里,有一寺院,院旁有塔,是世尊昔日说《毗摩罗诘经》(旧译维摩诘经)的地方。在此东北三四里处还有一塔,是毗摩罗诘(无垢称,旧译维摩诘)的故宅。此宅至今尚多灵异的事迹。离此不远,有一石室,是无垢称现疾说法的地方。其旁还有宝积、菴没罗女的故宅。

 

再往北行三四里还有塔,是世尊将往拘尸那国般涅槃,天人随从伫立的地方。西边还有佛最后观吠舍厘的地方。南边有菴没罗女持园供养佛的地方,又有世尊许诺魔王入涅槃的地方。

 

5

从吠舍厘南境,离开恒河百余里,到吠多补罗城(意译:白城寺),得《菩萨藏经》。接着南渡恒河,至摩揭陀国(又摩诃陀、摩伽陀、墨竭提,意译:无害、致甘露处、善胜等,中印度)。这是一个和世尊有深厚因缘的国度,世尊从修道到证果都在这里完成,国境周围五千余里。这里的风气,崇尚学说,尊重贤士,当时全印度最大,最有名的学府——那烂陀寺,就在这里。国境内共有寺院五十余所,僧徒一万多人,多学大乘。

 

恒河之南有一故城,周围七十余里,虽呈荒颓,犹有雄风。据传过去在人寿无量岁时,号拘苏摩补罗城(香花宫城),因王宫多花,故得此名。后来至人寿数千岁时,更名为波吒厘子城(音译:波罗利弗多罗、波罗利弗拓路、巴陵弗等,今巴特那西北至订那浦尔中途),因城多波吒厘树而命名。至佛涅槃后第一百年,有阿输迦王(无忧王,旧译阿育王),即频毗娑罗王(影坚王)的曾孙,自王舍城迁都来此。因年代久远,今仅存故基,寺院数百,亦只存二、三所。

 

故宫之北,临恒河有一小城,城内有千余家。宫北有石柱,高数十尺。据说是无忧王作地狱的地方。

 

奘师在城里小住七日,巡礼圣迹。人造地狱南有一塔,据说内有佛舍利一斗,每每放出神光。离舍利塔不远处有一精舍,内供有佛陀脚印的白石一方,石上的世尊双迹长一尺八寸,宽六寸,脚下有千幅轮相,瓶鱼花纹等,十指端有卍字纹,历久弥新。这是佛将入涅槃前从吠舍厘来,经过恒河南岸,站在这石上告诉阿难说:“这是我入涅槃前最后回望菩提树下金刚座和王舍城所留下的足迹。”接着又指着波吒厘子城说:“百年后将有一位无忧王在这里建都,护持三宝,能役使百神。”所以在这附近有很多无忧王所建造的塔及石室遗迹,传说均是当初无忧王役使鬼神所建,用来供养佛陀舍利,或供法师习定使用。

 

精舍北有石柱,高三十余尺。上面记着无忧王多次以赡部洲供养三宝,又多次以珍宝赎回。故城东南有屈吒阿滥摩寺院(唐言鸡园)故基,也是无忧王所造,是召千僧四事供养的地方。这些圣迹,奘师在七日内一一礼拜过。

 

又向西南行六七由旬(每由旬约三四十里),对底罗磔迦寺。寺里有三藏法师数十人,听说法师到来都出来迎接。从此又南行百余里,到菩提树。树垣垒砖为围,四周更筑高墙,东西长,南北稍狭。分四门,正门东对尼连禅河,南门接大花池,西门比较险固,北门通大寺院,寺内圣迹颇多,有精舍、舍利塔以及各种碑记,记载着王公大臣豪富长者仰慕佛陀而修的种种供养。正中有金刚座(入金刚定故曰金刚座焉),贤劫初成,与大地俱起,据三千大千世界中,下据金轮,上齐地际,金刚所成,周百余步。贤劫千佛坐之而入金刚定,所以叫“金刚座”。言金刚者,取其坚固义,万物所不能坏,却能坏万物。此金刚座是依金轮为本际,若不依金轮则地就会流散。此座要以金刚为座,才能发金刚喻定而降魔成道。除此之外其它地方没有坚固力能持金刚定。故贤劫千佛都坐此座上起金刚喻定。又成道之处,亦名道场。即使世界倾摇,独此金刚座不动。一二百年来众生薄福,往菩提树却见不到金刚座。佛涅槃后,诸国王以两尊观自在菩萨像,南北际界。东向而坐。如果两菩萨身没不现,就意味着佛法当尽。今南边菩萨已没至胸。

 

菩提树本名毕钵罗树,世尊住世时高数百尺,因常被恶王诛伐,今约五丈余。昔日世尊坐在树下,成就无上正等正觉,因此名为菩提树。树茎黄白,枝叶青润,秋冬不凋,唯至如来涅槃之日,其叶顿落,经过一宿,还生如原来的样子。因此每到这一日,诸国王与臣僚等,共集树下,以乳灌洗,燃灯散花,最后收叶而去。

 

奘师于树下至诚瞻仰,五体投地,悲哀懊恼,自忖佛成道时,不知自己漂沦何处,今于像季时期方至此,想到自己业障深重至此,不禁悲泪盈目。此时适有比丘僧众数千人,因解夏远近来集,见奘师悲恸,观者无不哽噎悲泣。

 

6

菩提树周围一逾缮那到处充满圣迹,奘师在此停留八九天,圣迹已一一礼拜过。第十天时,那烂陀寺(巴贡)派了四位大德前来迎接他。行了大约七踰缮那到了寺庄,这是目犍连尊者的故乡。奘师在这里食后不久,有二百多名僧众和一千多名信众,手持香花、幢幡、宝盖前来迎请,赞叹围绕,一直送到那烂陀寺为止。

 

到了那烂陀寺,寺里已集合了寺众在门前等候欢迎,互相引见后,相随入寺。寺里特别预先安置了一个床座,请奘师升座。大众就座后,维那(寺中的执事)击犍椎宣告:“法师住寺,寺中一切僧所畜用法物道具这些常住物,法师与大家一样共同使用。”

 

接着选出二十位善解经律,威仪整齐的中年僧徒陪同奘师参见正法藏,也就是寺主戒贤法师,时年一百零六岁。在那烂陀寺最受人景仰的就是戒贤法师,大众由于尊重,不敢直称其名,就号为“正法藏”。奘师当然也是仰慕很久了,能够有缘晋见,百感交集,他依照印度拜见法师的大礼,膝行肘步、鸣足顶礼、问候赞叹,遵行弟子礼节完毕,戒贤法师令人广设床座,让奘师及众僧就座。

 

坐下后,戒贤法师问奘师从哪里来的?奘师合掌恭敬回答:“从大唐国来,想依从大师学《瑜伽师地论》。”戒贤法师听了之后,热泪盈眶,把弟子佛陀跋陀罗(唐言觉贤)叫来,他是法师俗家的侄子,也已七十多岁,博通经论,擅于言谈。正法藏对他说:“你可以为大家说说我三年前患病的经过。”觉贤听了,忍不住热泪盈眶。边擦眼泪边述说这段稀有的因缘:

 

“正法藏原来患风湿病,每当发作时,手脚关节像火烧刀割一样的痛苦,时好时发,拖了二十多年。三年前病情加重,痛苦到已经不能忍受。因此对这色身感到厌恶,想绝食舍身入灭。

 

没想到当夜就在梦中见到三位天人,一个黄金色,一个琉璃色,一个白银色,端正庄严,雍穆非凡。金色人对正法藏说:‘你想舍弃这个色身吗?经上只有说身是苦本,却没有教人自绝。你在过去世中曾经当过国王,使人民遭受许多痛苦,所以才会招来这样的苦报。现在你应该省察宿世的罪业,至心忏悔,欢喜忍受,广宣经论,罪业自然消灭。如果只是厌世自杀,苦报还是不会了结。’正法藏听了,至诚礼拜。

 

金色人指着琉璃色的人对正法藏说:‘你知道吗?这位是观自在菩萨。’又指着银白色的人说:‘这位是慈氏菩萨。’正法藏马上顶礼慈氏菩萨问道:‘戒贤常想往生到菩萨旁边,不知能不能达成这个愿望?’慈氏菩萨回答:‘假如你能广弘正法,就能往生。’金色人又自我介绍:‘我是曼殊室利菩萨,因见你不是为利益众生而舍身作无谓的牺牲,特地来劝你。现在应该听我的话,弘扬正法,将《瑜伽师地论》等普及到没有闻过此法的地方,你的病自然就会慢慢地好起来。三年后将有一位大唐僧人,好乐大乘教法,前来拜你为师,你可以安心在这里等着教他。’正法藏再次顶礼,感激允诺,说完抬头,三个人已经不见了。醒来才知道是一场梦。从此以后,正法藏的病就慢慢好起来了,乃至痊愈。”

 

在座僧众听后,一致叹为稀有,奘师更是悲喜交加,赶忙再度顶礼说:“果真如此,弟子当尽最大的努力学习,祈请和尚慈悲摄受教诲。”正法藏又问:“法师在路上走了几年?”奘师回答:“三年。”当初起程时间也与当年之梦竟如此相同。正法藏给予法师亲切慰勉教诲,并允诺收下法师为徒。各种的殊胜因缘令法师生起极大的欢喜。

 

在幼日王院,奘师被安置在觉贤法师的房间第四重阁,先接受为期七天的供养,然后才被安置到护法菩萨旧居房间的北面,每日供养更是丰盛:日给瞻步罗果一百二十枚,槟榔子二十颗,豆蔻二十颗,龙脑香一两,供大人米一升。其米大于乌豆,味美香鲜,非余米所能及,只有摩揭陀国生产此米,唯独供养国王及多闻大德食用,故名大人米。又月给油三升,酥乳等都是日用多少就取足多少。又派净人一人、婆罗门一人以供差遣,奘师本人则免除一切僧务,出门还可骑乘象舆。像这样的优遇,在那烂陀寺主客僧一万人中,连奘师在内一共也只有十人而已。奘师远游他国求法修学所得到的礼遇竟然如此殊胜。

 

那烂陀寺,若译成华文为施无厌寺,在古时是全印度最大的寺院,也是最高学府,人才及学风,都可说空前绝后。相传此寺院之南,在庵没罗园中有一龙池,龙名叫做那烂陀,因此以之为名。也有一说是世尊昔日行菩萨道时,曾是大国王,在此建都,怜愍孤穷,常行惠舍,物念其恩,故号为施无厌。

 

7

寺址本是庵没罗长者的花园,后由五百商人以十亿金钱买下供养世尊。世尊曾经在此说法三月,五百商人听后大多都证了圣果。

 

世尊涅槃后,此国先王铄迦罗阿迭多(唐言帝日王)因怀念世尊,特别建造了这座寺院。王驾崩后,其子佛陀鞠多王(唐言觉密王)继位,又在寺南另造一座寺院。至孙怛他揭多王(唐言如来王)接位后,又在寺东扩建。至曾孙婆罗阿迭多王(唐言幼日王)即位,更在他父王扩建的殿宇东北,大兴土木,另筑寺院。后来看到有圣僧远从大唐来应供,心生欢喜,便舍位出家。

 

他的儿子伐阇罗王(唐言金刚王)继位后,又在北边再建寺院。后来中印度有一个国王又在寺边加盖一座寺院。这样前后总共六个国王,各自营造六座寺院林立在一起,气势非凡。

 

后来在寺外修建了围墙和一座巍峨堂皇的山门,将六寺合而为一。围墙内中将六寺分为八院,庭院仍各自独立。宝台星列,琼楼玉宇,如峰相峙,云雾缭绕,日月辉映,而且墙内一池绿水逶迤,水中青莲亭亭玉立,池边种植着羯尼花树及庵没罗林。各院的僧房都是四重,雕梁画栋,在印度千万寺院中,壮丽宏伟堪称第一。

 

寺内僧徒主客,常有万人,不但修学大乘及十八部,就连外道典籍的《吠陀》、《因明》、《声明》、《医方》、《术数》等也都在研究的范围内。全盘深解经论二十部的,在千人以上;三十部的有五百多人;五十部的比较少,连奘师在内才有十人。其中,只有戒贤法师一人穷览一切,年高德秀,是大众的宗匠。

 

寺内讲学风气很盛,每天都有一百多处讲座,学僧都潜心听讲,爱惜光阴。也因寺内全是高德逸行的僧侣,每个人都能严守佛门清规,建寺以来七百多年间,还没有一个人犯过戒。因此那烂陀寺自建寺以来就声名远播,连国王都非常敬重,每年封给寺院非常丰富的赏赐:邑二百户,日进粳米、酥乳数百石。因此学僧们可以不必托钵求供,专心修学,成办道业。

 

奘师在那烂陀寺住下后,一日赴王舍城观礼圣迹。王舍城(拉吉尔)有新旧二城,旧城名矩奢揭罗补罗城(唐言上茅宫城)。城居摩揭陀国中心,历代君王大多在这里建都,其地盛产上好香茅,所以又取名上茅宫城。城四面皆山,峻峭如削,西通小径,北有大门,东西长,南北狭,周围一百五十余里。城内又有一小城,周围三十余里。羯尼迦树,处处成林,发萼开荣,四季没有间断,叶子呈金色。

 

宫城北门外有一塔,是提婆达多与未生怨王放护财醉象企图杀害佛陀的地方。此东北之塔,是舍利子闻阿湿婆恃比丘说法证果的地方。证果塔北不远,有大深坑,是室利鞠多(唐言胜密)受外道邪言,以火坑毒饭企图加害佛陀的地方。

 

大坑东北,山城之曲有一塔,是时缚迦大医(旧译耆婆)于此为佛造说法堂的地方。在它的旁边现在还留有时缚迦大医的故宅。 从王舍城东北走十四五里,至姞栗陀罗矩咤山(唐言鹫峰,亦云鹫台。旧译耆阇崛山)。此山与群山环连,北岭隆突而起,形如鹫鸟,又状如高台,所以取名为鹫台山。山中泉水清澈,怪石奇立,林树森郁。世尊在世,大部分时间都居住在这座灵鹫山,曾在此说《法华》、《大般若》等无量众经。

 

出山城北门,行一里多路,到了迦兰陀竹园(又译:迦兰多迦、迦兰铎迦、羯嫩驮迦),昔日世尊在这里制订了许多戒律。

 

迦兰陀竹园的主人是迦兰陀,曾经先将此园施舍给了外道,后来见到了世尊,又听了世尊的说法,感到由衷的景仰,便后悔当初将此园施舍给外道,现在却不能供养佛陀。地神知道了他的心思,为了成就他的善心,地神便现出种种灾变魔怪,吓走了外道。迦兰陀长者终于如愿以偿,在这儿修建了精舍,并亲自去迎请世尊,世尊接受了迦兰陀的供养。这就是称为第一精舍的竹林精舍。

 

竹林精舍东面有一塔,是阿阇多设咄路王(未生怨王,旧译阿阇世)所建,世尊涅槃后,八王均分舍利,未生怨王就将迎回的一份供奉在这个塔内。后来无忧王发愿广造宝塔,曾经开塔请出舍利,只留下一些,至今仍常放光明。

 

由竹园向西南,行五六里,山侧竹林中建有大石室,这是世尊涅槃后,摩诃迦叶波聚集九百九十九位大阿罗汉结集三藏的地方。

 

8

当结集时,有无量圣众集于此,迦叶尊者宣告大众说:“凡自知具三明六通,能总持如来一切法无错谬者,可留在此;其余请各随所安。”结果共选出九百九十九人。此时,阿难尚在有学地,于是迦叶对他说:“你还是有学,未得漏尽,不宜参加盛会。”阿难听了无话可说,惭愧退出。经一夜勤修断三界烦恼,得无学地(阿罗汉果),然后再去叩门。迦叶问他得漏尽否?他说已尽。迦叶又对他说:“既已漏尽,又何劳开门,应随意可入。”阿难乃运用神通从锁孔中入窟,顶礼迦叶之足。迦叶执阿难手,对他说:“我是要你断尽诸漏,立证圣果,所以才驱逐你出窟的啊!请你不要怨恨!”阿难说:“若是怀恨,又岂名漏尽呢?”于是礼谢而坐。

 

结集三藏是由多闻第一,总持诸法的阿难尊者升座为众诵素呾缆藏(经藏),众圣随口记录。又由优波离尊者诵毗奈耶藏(律藏),由迦叶尊者自诵阿毗达磨藏(论藏),三月安居,结集三藏,刻在贝叶上,流传后世。诸圣众相谓曰:“我们结集此三藏是为报佛恩。今日结集又得闻三藏,这都是佛力的加持也。”因为大迦叶是僧中上座,所以后世称此为上座部结集。

 

又从此西行二十里,有无忧王所建一塔,是昔日大众部结集之处。那些学无学圣众数千人,被大迦叶拒于大石窟外,于是他们就说:“世尊在世时,我们都是跟着世尊一起修学,世尊灭度后你们就驱逐删简我们,不让我们参与结集三藏,难道说我们就不能结集三藏报答佛恩吗?”然后他们自行在此结集五藏,于经、律、论之外又增加了杂集藏和禁咒藏。因为他们的集结是凡圣同会,所以后来的人称之为大众部结集,以区别于上座部。这是佛法最初的部派分裂。

 

再向东北行三四里,到曷罗阇姞利呬多城(王舍城,新城)。城的外郭久已废圮,内城尚且保存完好。城周围长二十余里,每面一门。最初,频婆娑罗王居住在上茅宫,那里居家稠密,人口繁多,但是屡遭火灾,于是频毗娑罗王制定了法律:凡有不谨慎而先失火的,便迁去寒林──当时为该国的乱葬岗。没过多久,王宫忽然着火,国王说:“我作为国王,如果自己触犯了律令而不执行,更如何惩治臣民。”于是让太子留守,自己迁居到了寒林。

 

邻国吠舍厘王得知频婆娑罗王被放逐于寒林后,以为是报仇的好机会,便想率精兵攻袭。频婆娑罗王得知后,就在寒林修筑了城邑。因为国王率先居此,故名王舍城,也就是新城。后来阿阇世王嗣位,就以这里作为都城。到了无忧王时才迁都波咤厘城,并将王舍城布施给婆罗门,所以现在城中无杂人,只有一千多户婆罗门众而已。宫城内西南隅有佛塔,是殊底色迦长者(唐言星历,旧译树提迦)的故宅,旁边是度罗睺罗(即佛子)的地方。

 

在那烂陀寺西北有一座大精舍,高三百多尺,是婆罗阿迭多王所建,庄严宏伟,其中供奉的佛像,和菩提树那座精舍所供佛像相同。精舍东北有塔,从前世尊在此说法七日。西北还有过去四佛坐处。南边有鍮石精舍,是戒日王所建,还没有完工,但由建筑图看,应有十多丈高,落成以后,必然雄伟。再向东行二百多步处,有铜铸佛陀立像一尊,高八十多尺,约六层重阁才能覆盖,这是从前满胄王建造的。

 

又东行数里可见一塔,此塔为世尊初成道,走向王舍城时,频婆娑罗王与国人百千万众迎见佛陀的地方。

 

奘师又向东走了三十多里,到因陀罗势罗窭诃山。东峰有寺,寺前有一僧娑塔(雁塔)。从前这座寺院信奉小乘渐教,吃三净肉。有一天,三净肉没有买来,有比丘见天上群雁飞过,便开玩笑说:“现今日僧供有缺,菩萨应该是知道的。”话音刚落,领头雁应声掉头,折翅高云之中,投身坠地。比丘见此情景,内心十分惭愧,遍告众僧,大家也都惊叹不已,无不感伤掉泪,相互自责道:“这雁如此灵性,定是菩萨示现,我们何德何能,岂能吃它的肉?当初佛陀设教,随机诱导,其实是有权有实的分别。只因我们愚痴,误认权宜的方便为究竟之说,执着不改,以致发生今天这样的憾事。从今以后,我们应该改依大乘教法,永断肉食。”

 

于是僧众建造灵塔,把死雁埋葬其中,并题字志念,永传芳烈。

 

9

奘师礼遍王舍城及那烂陀寺周围的圣迹后,回到那烂陀寺,准备修学受业。

 

戒贤法师应奘师的请求,为他讲授《瑜伽师地论》。同时前来听讲的僧众,也济济一堂,有数千人之多。这天,戒贤法师刚刚开讲不久,室外来了一位婆罗门,忽而悲泣,忽而言笑。戒贤法师让人去查问缘由,婆罗门回话道:“我是东印度人,曾在布磔迦山观世音菩萨像前发愿求作国王,结果菩萨现身呵斥我不应该有这种想法,并告诉我此后某年月日在那烂陀寺,戒贤法师将为大唐法师讲《瑜伽师地论》,要我前来听讲。菩萨告诉我说,以这种闻法因缘,将来就能见佛,又何必为王?如今我不仅见到大唐僧来,而法师您也真的为他登座讲《瑜伽师地论》,和昔日菩萨的预言完全一样,所以才如此悲喜交集。”

 

戒贤法师听后,就允他入座听讲。十五个月后,戒贤法师讲完了《瑜伽师地论》。他派人将婆罗门送往戒日王那里,戒日王赐封了三个邑予此婆罗门。

 

奘师在那烂陀寺一住五年,共听了《瑜伽师地论》三遍,《顺正理论》一遍,《显扬圣教论》、《对法论》各一遍,《因明》、《声明》、《集量论》等论各两遍,《中论》、《百论》各三遍,其它如《俱舍论》、《大毗婆沙论》、六足论、阿毘昙等诸论,因在参学途中迦湿弥罗等国已曾听过,所以在此就只有找出疑难来解惑而已。奘师在寺,除了听论之外,还兼学印度梵书和婆罗门书。

 

奘师在那烂陀寺学习经论,不知不觉中一过就是五年多。在那烂陀寺修业告一段落后,奘师心想西来不易,便又继续南游各国。

 

奘师往伊烂拏钵伐多国,沿路经迦布德寺院(鸽寺)。寺南二、三里处有孤山,峰峦高峻,林木青翠。其中的精舍,供奉观世音菩萨旃檀圣像,灵应事迹很多,常有信徒到这里绝食祈祷,或一七日,或二七日,只要心诚意专,便可以看到菩萨从檀像出来,慈音慰喻,满其所愿。

 

后来因为来求愿的人太多,恐怕污损了圣像,于是便在佛像周围七步外竖起栏杆,来礼拜的人只许在栏外,不准靠近圣像。就算要供养菩萨鲜花,也只能遥遥掷散,如果幸运的,花飘落在菩萨手臂上,那就是吉祥如愿的佳兆。奘师听说之后,也想前去试试看。他买了各种名花编串为鬘,捧到圣像前,至诚礼拜,发了三个愿:一、学成后若能平安归国,希望花落尊手;二、所修福慧,愿生兜率天宫,亲事慈氏菩萨,若能如愿,愿花贯挂圣像双臂;三、圣教称众生界中,有一分众生是没有佛性的,玄奘现在自疑,不知是否?如果众生皆有佛性,可修行成佛,愿花能挂在菩萨头上。

 

拜愿后,奘师将花远远掷向菩萨,结果尽如所愿,心中欢喜万分。一旁同礼及守精舍的人,见到奘师得了这前所未见的祥瑞,都一齐向奘师顶礼庆贺说:“将来法师若成佛,请不要忘记今天的因缘,先来度我们。”

 

从这里离开后,又到了伊烂拏国(今印度比哈尔邦的孟格尔)。国中有寺院十所,僧徒四千多人,大多学小乘说一切有部教义。近有邻王废其国君把都城布施给僧人,并在城中建了二座寺院,各有僧徒千人。寺中有二位大德,一个名为怛他揭多鞠多(唐云如来密),另一个名为羼底僧诃(唐云师子忍),他们都擅长一切有部。奘师在这里又停留了一年,就读《大毗婆沙论》、《顺正理论》等。

 

大城南有一宝塔,世尊昔日在此三月为天人说法。塔的旁边又有过去四佛留下的遗迹。这国西临恒河,南至小孤山(乌烂山)。世尊昔日在此安居三月,降服薄名罗药叉。山东南岩下大石上有世尊的坐迹。入石一寸余,长五尺二寸,广四尺一寸。又有世尊放置裙稚迦(即澡罐)的痕迹,深一寸余,作八出花文。国的南界为荒林,林中多有大象,长得粗壮高大。

 

第四卷

1

奘师又沿着恒河南岸,东行三百余里,至中印度境之瞻波国(今巴迦尔普尔附近)。国中有寺院十所,僧徒二百余人,均习小乘教。城垒砖高数丈,基隍深阔,极为牢固。传说在劫初之时,人多穴居,后来有天女下降人间,于恒河中戏水,因水灵触身,而生四子。统领南赡部洲,各各分别疆界组织居民自建国都,现在的王城,就是其中一子的宫廷所在。

 

国境南部有一个大山林,幽茂连绵二百多里。林中有许多野象,数百头为一群。所以伊烂拏钵伐多国、瞻波二国,象军最多,他们常常在此林中令捕象师调捕以充国事乘用。林中还有丰豺、兕、黑豹,因此无人敢行。

 

据说在佛陀降生以前,曾有一位牧牛人,每天放牧数百头牛于此林中,任它们自由吃草。其中一头牛时常离开牛群,直到日落时才归队。牧牛人觉得很奇怪,因为每次它回来时,毛色总显得特别光润,吼声也分外宏亮。于是便暗中跟随,随牛来到一个石洞口。他跟进后,大约走了四五里,忽然眼前一亮,只见洞内别有天地,犹如仙境。此时牛在一处树下吃草,草色柔润,也是人间所没有的。牧牛人见树上果实赤黄如金,又香又大,便乘牛吃草时,偷偷摘下一颗。虽然很喜欢,但因为害怕,也不敢吃,就把它放在怀里。不久牛吃饱了,他就跟着它准备离开。但谁知走到洞口时,忽然窜出一个恶鬼,将他怀中的果实夺回。

 

牧牛人回家后,将这奇遇告诉一位名医,名医嘱咐他最好先别吃,应该设法拿一颗出来研究。第二天,牧牛人又随牛入洞,摘了一颗藏在怀中准备回去,在洞口又遇恶鬼抢夺,他就把果子藏在口中,谁知守洞的恶鬼竟扼住他的咽喉,令他不慎将果子吞进肚子里。牧牛人吞了果子以后,身体开始变大,最后整个身体都陷在洞里出不去,只剩头能伸出洞外。

 

后来家人前来找他,见到他变形的身体,大家都很惊惧。当时他还能说话,说出事情的缘由后,家人就回去请来了很多大力士,但是依旧无法动弹。国王知道这个消息以后,也派人来挖掘,但也没有结果。随着日子久了,牧牛人逐渐变成石头,但仍保有人的形状。

 

后来又有一国王,知道他是食仙果所变,就对侍臣说:“他既然是因药身变,那么他的身即是药,虽然表面上看是石头,其实身体终是神灵,应该派人凿取少许来。”于是臣子奉王命,带着工匠前往,尽力镌凿,但凿了十几天却不得一片。所以该人头形石至今仍然完好。

 

自此东行四百余里,到了羯末嗢祇罗国(今拉吉马哈尔以南附近),寻礼圣迹,寺院六七所,僧徒三百余人。再从这里向东渡过恒河,行六百余里就到了奔那伐弹那国(今孟加拉国境内),寻礼圣迹,寺院二十余所,僧徒三千余人,大小乘兼学。城西二十余里有跋姞婆寺院,台阁非常壮观,有僧徒七百人。旁边有一塔,无忧王所建,是昔日世尊在此三月说法的地方,多次放出光明。不远又有过去四佛经行之迹。旁边还有一座精舍,里面供奉着观自在菩萨像,据说只要至诚祈请,无愿不遂。

 

自此东南行九百余里,到了羯罗拏苏伐刺那国(今孟加拉国恒河西岸附近),有寺院十余所,僧徒三百余人。学小乘《正量部》法。另有三所寺院,不食奶酪,信奉提婆达多遗教。大城旁边有络多末知僧寺院(唐言赤泥)。据说往昔此国未有佛法时,南印度僧人客游此国,破斥鍱腹外道邪论后,国王为他建立的。其侧又有一塔,无忧王所建,昔日世尊在此说法七日。

 

从此东南出,到了三摩怛吒国(今孟加拉国恒河三角洲地区),滨近大海,气序和暢。国有寺院三十余所,僧徒二千余人,修习上座部教义。这里天祠外道之徒也很多。离城不远处有一塔,无忧王所建,是昔日世尊为诸人天说法七日的地方。离此不远有一所寺院,里面有青玉佛像,高八尺,相貌端严,常有自然妙香,飘满院中。还有五色光瑞,常常照亮天空。凡是见闻者都能发起很强的道心。

 

从此东北海滨山谷间,有室利差怛罗国;次东南海隅,有迦摩浪迦国;次东有堕罗钵底国;次东有伊赏那补罗国;次东有摩诃瞻波国;次西有阎摩那洲国。这六国山海深远,虽然没有进入其境,但风俗可知。

 

2

奘师离开三摩怛吒国,向西行九百余里,到了耽摩栗底国(今坦路克)。此国临海,有寺院十余所,僧徒千余人。城侧有一塔,高二百余尺,无忧王所建。旁边有过去四佛经行遗迹。

 

这时,奘师听说海中有僧伽罗国(执师子,今斯里兰卡),国中有位精通上座部三藏以及深解《瑜伽师地论》的高僧,但是必须涉海路七百由旬,才能到达那里。奘师正犹豫间,碰巧遇到一位南印度来的僧徒,他劝道:“去师子国无须从这里走这么长的水路,可从南印度的东南角出海,约三天水路就可以到达。虽然多经一段山川跋涉,但比较安全,不但可以免去海上狂风巨浪的危险,又可以顺道朝礼乌荼等国的圣迹。”

 

于是奘师即向西南行,到了乌荼国(今刻塔克),国内有寺院百余所,僧徒一万多人,学大乘法。也有天祠外道,邪正杂居。佛塔有十几座,都是无忧王所建,有很多的感应事迹。国东南境面临大海,有折利怛罗城(唐言发行),是入海商人以及远方客旅,往来停宿的地方。从这里南去僧伽罗国有二万余里,每当夜静无云之时,可以遥望见那边佛牙塔上宝珠放出光明,状似空中星烛。

 

自此西南大林中,行一千二百余里,到了恭御陀国(今干詹)。从此西南行,经过大荒林一千四五百里,到了羯陵伽国(南印度境),有寺院十余所,僧徒五百余人,学上座部法。据说过去这里人口稠密,因为扰触了一位五通仙人,仙人一气之下以恶咒残害国人,无论年少还是年长者都不断死去。后来剩下的人也要渐渐迁往别处居住。

 

自此西北行一千八百余里,到了南憍萨罗(中印度境)。国王是刹帝利种,崇敬佛法,爱尚学艺。国中有寺院百所,僧徒万人。天祠外道,也很殷杂。

 

城南不远处有一所旧寺院,旁边有一塔,无忧王所建,昔日世尊曾经在此现在神变降挫外道。后来龙猛(龙树)菩萨住在这所寺院时,此国王号娑多婆诃(唐言引正),珍敬龙猛菩萨,供养甚厚。当时提婆菩萨从执师子国来求论难,来以龙猛菩萨门口请见,门人进去报信,龙猛菩萨早就知道他的名字,于是就盛满一钵水让弟子拿出去给他看。提婆见了水,二话没说,往水里丢了一根针。弟子满腹狐疑地又把水端了回去,龙猛菩萨见了,非常喜欢,说:“满钵之水,好比我的智慧圆满无缺;他一根针就探到我的底,是个非常之人,可以与他谈论圣道,并收为弟子以传承教法。”于是马上让人请他进来。坐下后,两人交谈得十分欢喜,犹如鱼水相得。龙猛说:“我已经年老体衰了,朗耀慧日,弘扬佛法,就靠你了。”提婆听后赶紧离席,礼龙猛菩萨足说:“我虽不敏,敢承慈诲。”

 

南憍萨罗国有位婆罗门,善解因明。法师就在这里停留了一个多月,读《集量论》。

 

从此南大林中,东南行九百余里,到了案达罗国(南印度境)。王城旁边有一座大寺院,结构宏伟壮观。前面有一石塔,高数百尺,是阿折罗(唐言所行)阿罗汉所建。阿罗汉寺院西南二十余里处有座孤山,山上也有一石塔,是陈那菩萨(唐言授)作《因明论》的地方。

 

从此南行一千余里,到了驮那羯磔加国(今阿马拉瓦提)。城东据山,有弗婆势罗(唐言东山)寺院。城西据山,有阿伐罗势罗(唐言西山)寺院。是此国先王为佛建造的,此寺院穷大厦之规式,尽林泉之秀丽,有天神保护,是贤圣游居之处。佛涅槃千年之内,常常有千凡夫僧同来安居,安居后都证阿罗汉,凌虚而去。千年之后,凡圣同居。自从一百多年来,山神变质,常常扰恼行人,因此行人都感到害怕,无人敢往。所以如今寺院多已荒芜,无僧侣居住。城南不远处有一大石山,是婆毗吠迦(唐言清辩)论师住阿素洛(旧译阿修罗)宫,待慈氏菩萨成佛拟决疑的地方。奘师在此国遇到两位高僧:一名苏部底,另一名苏利耶,他们善解大众部三藏。于是奘师就在此停留数月,学大众部《根本阿毗达摩》等论。他们也向法师学大乘诸论,后来就和法师一起结志同行,巡礼圣迹。

 

3

从此西行一千余里,到了珠利耶国(今内罗尔)。城东南有一塔,无忧王所建,是世尊昔日现大神通摧伏外道说法度人天的地方。城西有一座旧寺院,是提婆菩萨与此寺嗢怛罗(唐言上)阿罗汉论议的地方。当初,提婆菩萨听说此寺嗢怛罗阿罗汉得六神通,具八解脱,于是前来陈疑请决,第七转后,阿罗汉仍然闭口答不上来,于是偷偷运用神通力前往睹史多宫请问慈氏菩萨。菩萨为他解释后,告诉他说:“这个提婆,已久修菩萨道,当于贤劫中成等正觉,你可不要轻视他。”阿罗汉回来后解答了提婆菩萨提出的疑难问题。提婆菩萨听后说:“这是慈氏菩萨的解释,不是仁者靠自己的智慧能想出来的。”阿罗汉赶紧避席礼谢,并对提婆菩萨深加敬叹。

 

从此向南经过大林,行一千五六百里,到了达罗毗荼国(今泰米尔)。此国的大都城号建志补罗。建志城是达磨波罗菩萨(唐言护法)出生的地方。菩萨是此国大臣的儿子,小时候就非常聪慧,等他成年之后,国王爱其才能,想把公主嫁给他。但菩萨久修离欲,无心爱染,将要成婚之夕,菩萨忧心惨凄,在佛像面前殷勤祈请,希望能解脱此难。他至诚祈求有所感应,有个大神王携带着他出城,把他送到离城几百里处的一座山寺佛堂中。僧徒来,见到他以为是盗贼,菩萨自陈缘由,僧徒们听后,都大为惊叹,无不敬重他高远的志向,于是达磨波罗菩萨正式出家。从此他专精正法,能究通诸部,闲暇时就专心著述,造《声明杂论》二万五千颂,又释《广百论》、《唯识论》及《因明》数十部。

 

建志城,是南印度的海口,从这里去僧伽罗国,只须水路三日即到。但奘师未去之时,忽然听说僧伽罗国的国王死了,国内饥乱,有大德名菩提迷祇湿伐罗(唐言觉自在云)阿跋耶邓瑟哳罗(唐言无畏牙)等三百多位僧徒正从僧伽罗国来投印度到建志城。法师与他们相见后,问道:“我听说彼国大德等,善解上座部三藏以及《瑜伽师地论》,本想前往彼国参学,可诸位法师为何却来这里呢?”他们回答道:“我国国王已死,国内闹饥荒,无可依仗。听说这里丰乐安隐,又是佛出生的地方,诸多圣迹,所以就来了。另外国内知法之辈,没有超越我们的,长老有什么疑难,请随便发问。”于是法师就引《瑜伽》要文大节问之,他们所讲也不能超出戒贤法师的解释。

 

自此国界三千余里,听说有秣罗矩吒国(今马杜拉),由于靠海,奇珍异宝非常丰富。城东有一塔,无忧王所建,是昔日世尊说法现大神变度无量众的地方。国南滨海有秣剌耶山,崇崖峻岭,洞谷深涧。其中有白檀香树、栴檀你婆树(蛇怀栴檀)。树类似白杨,难以辨别,但其木性凉冷,夏日蛇多附之,据此可辩。射箭为记,等到蛇冬蛰之后,方可采伐。还有羯布罗香树(樟脑树),松身异叶,花果也很特别。湿时无香,木干之后,循理而析,其中有香,状若云母,色如冰雪,这就是所谓的龙脑香。

 

又听说东北海畔有城,自城东南三千余里至僧伽罗国(唐言执师子,非印度境,今斯里兰卡)。国周围长七千余里,都城周围四十余里。国中土地肥沃,气候温湿,庄稼几熟,花果繁茂,物产丰富,百姓富足。那里的人,肤色较黑,性格粗犷,崇善勤福,好学尚德。

 

有关师子国的命名由来,相传是南印度有一位女子,在嫁到邻国途中遇到狮子王,送嫁的人均吓得各自逃命,留在车中的新娘,被狮子王衔入山中,以鲜果、禽肉等供她饮食。后来女子与狮子相处久了,竟然产生感情,生下一男一女,外貌像人,性情却很凶恶。男孩长大后,问母亲说:“我到底算是什么呢?父亲是野兽,母亲是人。”母亲只好把从前的遭遇说出来。儿子说:“人畜既然不是同类,为什么不离开它?”

 

母亲回答:“不是不想离开,是无法逃走。”后来儿子跟着父亲,暗中察看,摸清出山的路,有一天趁着父亲远行,他就带着母亲和妹妹逃出山林,回到母亲的国家,但不幸她的父母都已去世,没有子孙,只好暂时寄住村邻。

 

狮王回山后,不见妻子儿女,又急又气,哮吼下山,见人就扑,遇害的人很多。国王亲率兵马围射。狮王一见,更加生气,高声怒吼,人仰马翻,没有人敢再接近。国王只好悬赏射杀,命人发出告示:“有能杀死狮子的,赏赐亿金。”这时儿子对母亲说:“我们现在饥寒交迫,不如我去应募,怎么样?”母亲阻止他说:“不可以,它虽然是野兽,却是你的父亲,如果你杀他,人和野兽又有什么分别呢?”儿子说:“如果不这样,它始终不会离去。而且为了寻找我们还会再来村闾。一旦国王知道我们的底细,也会杀了我们。为什么?狮子残暴伤杀无辜都是因为我们母子的缘故。况且岂有为了我们母子两个而伤恼那么多人。再三思量不如应募。”于是儿子不听告诫,执意要去,母亲无奈,只好很痛苦地含泪看着他去。狮王一见自己的儿子,驯服欢喜,任由儿子依靠抚摸,可是儿子却出其不意,拿出预藏的利刀刺向狮子的喉咙与肚子。狮王爱子情深,忍痛不动,只有哀伤疑惑的看着自己的儿子,直到气绝身死。

 

国王虽然高兴,却也感到奇怪,为什么狮王一见到他,就变得那么驯服?于是在国王的威胁利诱下,他吐露了实情。国王听完非常感叹的说:“也只有你这种禽兽不如的人,才有这么狠毒的心肠,连自己的父亲都忍心杀害。虽然我宣布悬赏,但是你杀父逆伦,不得再居住在我国。”说完,国王依约赐给他黄金,但另外准备了两艘大船,将他兄妹放逐于大海之上。

 

后来哥哥的船漂到这个岛上,就在岛上住了下来,并繁衍子孙。不知经过多少代,人口渐渐增多,于是就册立君臣,定了国号。因为祖先有执杀狮子的事迹,故称执狮子国。而妹妹的船则往西漂流到波剌斯西,被鬼魅抓去后生了很多女孩,建立了西天女国。

 

4

另外还有一种说法,传说僧伽罗曾是一个大商人的儿子,足智多谋,不但逃脱罗刹鬼劫难,成了国王,还率兵到这座宝岛杀死罗刹,建立国都,因此取国名为僧伽罗国。这一传说记载在《西域记》中。

 

僧伽罗国本来没有佛法,直到如来涅槃后一百年中,无忧王的弟弟摩酰因陀罗抛弃人间爱欲,出家修道并证得阿罗汉果,而后乘空飞行,来到此国游化,示现种种神通,赞颂佛法种种功德,国人见闻后产生极大的信心,于是建立了许多寺院。僧徒有万人,都是戒律清净,法相庄严。彼此还相互勉励,精进修学,所学或是大乘或是上座部教法。

 

在王宫旁边,有一座佛牙精舍,高数百尺。众宝庄严,用钵昙摩罗伽大宝放置在精舍顶端,光曜映空,在夜静无云之时,即使在万里之外也能看见。它的旁边又有一座精舍,其中有先王所造的纯金佛像,佛髻上镶有宝珠,非常珍贵,价值连城。曾经有人想要盗取,但是守卫坚牢,无法入内。于是就穿凿地道潜入精舍,可是因为佛像太高,怎样都取不到,便自言自语地说:“都说佛以前修菩萨道时,为了众生,即使性命国家也在所不惜,怎么现在却连一颗宝珠都舍不得?可见所说都是假的。”

 

想不到这话一说完,佛像竟然弯身让他拿取宝珠。他拿了宝珠,赶紧去卖。看到的人都知道那是佛像头上的宝珠,就将他扭送王宫问罪。可是他却告诉国王说:“这是佛像自己给我的。”国王半信半疑,便亲自前去察看,果然见到佛像正弯腰低头,因此信心倍增,又以许多珍宝将这颗宝珠赎回来,再安置于佛像头上,直到今天还保存着。

 

此国的东南角有一座 马+夌(lèng)迦山,多神鬼居住,世尊昔日曾在此山说《马+夌迦经》(旧译楞伽经)。国南浮海数千里,是那罗稽罗洲,洲上的人身材短小,长三尺余,人身鸟喙,没有种庄稼,只食椰子。此国海浪辽长,身不能至,只能大概了解到这些。

 

奘师在达罗毗荼国时,与从僧伽罗国前来的僧众七十多人结伴同行,向西北行进,一路参观礼拜圣迹,行二千余里,至南印度境恭那补罗国(今南印度西部胡布力以东)。该国有寺庙一百多所,僧徒一万多人,大小乘兼习,外道也不少。

 

王宫城侧,有一座大寺庙,僧徒三百余人,寺里的精舍中,有一切义成太子(旧译悉达多太子)的宝冠,盛在一宝盒中,每逢斋日,便取出置于高台供人参观,其中有至诚观礼的人,多能感觉到宝冠发出异光。

 

城侧还有一寺庙,其精舍中供奉慈氏菩萨旃檀像,高十余尺,也多次发出光瑞,据说是闻二百亿阿罗汉所造。城北有多罗树林(棕榈树的一种,其叶叫贝多罗,可用来写字),周围三十余里,其叶长广,其色光润,可供诸国书写之用,非常珍贵。

 

从此西北,经大林,暴兽之野,行二千四五百里,到达摩诃剌佗国(今纳夕克)。这个国家的民风一向轻财命重节义,国王是刹帝利种,好武善战。所以这个国家,兵马完整,法令严明。如果有人在战场上领军失败,不施任何刑罚,就只给他一套女用服装穿,很多人因为无法忍受这种羞辱而自杀。国中常养勇士数千人,巨象数百头,一旦要上战场,就让人兽都喝酒,乘着醉意进攻,奋勇非常,所向无敌,因此该国非常傲慢看不起邻敌。戒日王自认为智略宏远,军师强盛,多次亲临征伐,也都不能制服他们。

 

此国有寺院百余所,僧徒五千余人,大小乘兼习,也有天祠、涂灰外道。大城内外,有五座塔,都高达数百尺,都是无忧王所建,是过去四佛经过的地方。

 

自此西北行千余里,渡过耐秣陀河,到达跋禄羯呫婆国(今布洛契)。从此西北行二千余里,到达摩腊婆国(今近赤道的阿姆达巴得附近),这里的民风淳朴,普遍爱好学问和艺术。在全印度中,就只有此西南的摩腊婆和东北的摩揭陀两国,崇尚学术,礼重圣贤,气质谈吐都很高雅。

 

摩腊婆国有寺院一百多所,僧徒二万多人,主要信奉小乘正量部,也有涂灰外道和天祠外道。六十年前,这里曾有一位国王,号尸罗阿迭多(戒日王),聪明博学,心地仁厚,崇敬三宝。从他当国王开始,直到驾崩为止,从来没有见过他粗言恶语。对臣民也没有怀有恶意,他仁慈的程度,到了连昆虫动物都不肯伤害;即使属下喂象、马饮水,也规定必须以滤网过滤后才可饮用,深怕不小心伤害到水中无辜的生命。因此,他规定人民不可杀生,因而在这个国家里,野兽对人类很温驯,豺狼虎豹也不会伤害人类,国内一片平静祥和。

 

这位戒日王所建精舍美轮美奂,塑造了七佛圣像,每年都开设无遮大会,他在位五十余年不曾间断过。因此百姓对他的思慕,至今不止。

 

5

大城西北二十余里,婆罗门邑旁边有个大坑,是大慢婆罗门毁谤大乘,生身入地狱的地方。

 

自此西北行二千四五百里,到了阿吒厘国(今阿姆达巴得东方接近海湾处)。此国盛植胡椒树,树叶似蜀椒;还有熏陆香树,树叶类似我国棠梨。

 

自此西北行三日,至契吒国(今阿姆达巴得东方接近海湾处)。自此北行千余里,至伐腊毗国(今西印度的巴夫拉加)。此国有寺院一百多所,僧徒六千多人,修学小乘正量部。世尊在世时,曾多次游化此国,无忧王在世尊经过的地方,都有建塔纪念。现在的国王是刹帝利种,即羯若鞠阇国尸罗阿迭多王(戒日王)的女婿,号杜鲁婆跋吒。他性情急躁,行为举止粗率,但是重视道德崇尚学识,信奉三宝。而且每年都设无遮大会七日,延请各国僧徒,供养他们上味奇珍、床座衣服,甚至药饵之资,一一具足。

 

自此西北行七百余里,至阿难陀补罗国(今瓦德纳加尔)。又西北行五百余里,至苏剌侘国(今地处甘比湾的第乌地区)。自此东北行一千八百里,至瞿折罗国(今巴尔默尔)。又东南行二千八百余里,至邬阇衍那国(今印度中部的印多尔以北处)。离城不远处有一宝塔,是无忧王作地狱的地方。

 

从此东北行千余里,至掷枳陀国(今詹西东南方)。从此东北行九百余里,至摩醯湿伐罗补罗国(中印度境)。从此又西行回到苏剌侘国。从苏剌侘国又西行,至阿点婆翅罗国(今印度河口喀拉蚩),佛在世时,经常游化这些国,无忧王在佛到过的地方都建塔纪念,这些塔都保留至今。

 

从此西行二千余里,至狼揭罗国(今巴基斯坦的欧尔马腊以东地方)。这里邻近大海,是到西女国的出海口。从这里往西北至波剌斯国(非印度境),听说其地多珠宝,而且盛产大锦细褐、羊马骆驼。国中有寺院二三所,僧徒数百人,学小乘教说一切有部。王宫中供奉有释迦世尊的遗钵。国的东境有鹤秣城,西北接拂懔国,西南海岛有西女国,国中都是女人,没有男子。岛上多珍宝,它附属于拂懔国,拂懔王每年都派男子上岛,去跟当地的妇女交配,延续后代。按照西女国的风俗,假如生下的是男孩,就不继续抚养他。

 

又从狼揭罗国东北行七百余里,至臂多势罗国(今印度河下游海德拉巴为中心)。国中有一塔,高数百尺,是无忧王所建。塔中有舍利,多次放出光明。这是世尊某日行菩萨道作仙人时被国王杀害的地方。

 

从此东北行三百余里,至阿軬荼国(今巴基斯坦的海尔普尔附近)。都城东北大林中,有寺院的故基,是昔日世尊听诸比丘着亟缚屣(唐言鞋)之处。寺中有一宝塔,是无忧王所建。旁边有一座精舍,舍中有青石立佛像,常放光明。往南八百余步大林中也有一塔,也是无忧王所建。昔日世尊曾止此处,时值夜寒。乃以三衣重叠覆身。至次日开缘允许诸比丘着纳衣。

 

从此又东行七百余里,至信度国(今巴基斯坦的希卡普尔以北地方)。此国出土金、银、鍮石、牛、羊、骆驼以及赤盐、白盐、黑盐等,剩余的盐做为药用。世尊在世时多次游化此国,所有的圣迹,无忧王都建塔纪念;另外这里还有乌波鞠多(优波鞠多)大阿罗汉游化之迹。

 

从此东行九百余里,渡过河的东岸,至茂罗三部庐国(位于印度河上游谟尔坦地方)。这里的风俗多信奉天神,有日天祠,庄严华丽,祠中的日天像是用黄金铸成的,并饰以奇宝,诸国之人常常来此求愿。天祠四周,池沼花林,接砌萦阶,让游赏的人流连忘返。

 

从此东北行七百余里,至钵伐多国(今哈拉巴)。这是奘师从那烂陀寺南游以来的最后一站。城边有一座大寺院,寺中有一百多位僧徒,都学大乘。从前慎那弗怛罗论师(唐言最胜子)曾经在这里著述《瑜伽师地释论》,这里也是贤爱、德光两位论师出家的地方。因为此国有二、三位学问渊博的大德,所以奘师停留了两年,跟随他们学习正量部的《根本阿毗达磨》以及《摄正法论》、《成实论》等。这时奘师已是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了,决定先回那烂陀寺,再准备回国。奘师转往东南回到摩揭陀国的那烂陀寺,再次参谒戒贤法师,报告朝圣参学的心得。之后他又听说附近几十里外的低罗择迦寺有一位般若跋陀罗大德,本是缚罗钵底国人,于萨婆多部出家,他除了精通本宗萨婆多部的三藏外,对声明、因明等也都有很深的造诣,因此奘师就前往学习,并停留了两个月。

 

6

接着又到杖林山向一位居士胜军论师求教。胜军论师本来是苏剌侘国人,属刹帝利种族,从小就聪颖好学,先在贤爱论师门下学习《因明论》,又跟随安慧菩萨学《声明论》、《大小乘论》,再向戒贤论师学《瑜伽师地论》。他不但精通佛法,即使世间一般的学问也很广博,外道的四吠陀典,以及天文地理、医方术数,没有一样不擅长。道德风范尤其难得,当时的摩揭陀国满胄王仰慕他的德学,派大臣前往迎请,又赐封他二十大邑要立他为国师,却被婉转拒绝了。满胄王死后,后来的戒日王再加数倍的供养,以封地乌荼国八十大邑要迎请他立为国师,虽再三恳请,胜军论师还是坚决地推辞,他对戒日王说:“接受别人的赏赐,就要为他分忧解劳。我现在连解脱生死缠缚都没有时间了,哪有时间可以为大王做事呢?”说完便作揖离开,戒日王也不敢强留。 

 

从此他就在杖林山开课讲授佛法经论,不论出家、在家,很多人都拜他为师,讲席以下,常有几百人同时听讲。奘师跟随胜军论师前后共有两年,学了《唯识抉择论》、《意义理论》、《成无畏论》、《不住涅槃论》、《十二因缘论》以及《庄严经论》,并请教了《瑜伽》、《因明》等中的疑问。

 

有一天晚上,奘师做了一个梦:那烂陀寺充满了荒芜杂乱的景象,到处拴着水牛,看不见一个僧侣。他从幼日王院的西门进去,忽然看见第四重阁上站着一个金人,光明庄严,内心很是欢喜,他想往上爬,却爬不上去,只好请金人接引,金人告诉他说:“我是曼殊室利菩萨,由于你业缘未尽,现在还不能到这里来。”说完指着寺外的景象给他看,奘师看到一片火海,寺外村落全部化为灰烬,金人又告诉他说:“你赶快回国,十年后戒日王驾崩,印度会引起一片荒乱,盗贼四起,掳掠烧杀,千万不要忘记。”说完就不见了。

 

奘师惊醒后,感叹奇怪,第二天就把梦境告诉胜军论师,胜军论师说:“三界本来就是无常的,也许将来梦境会成为事实,菩萨既指示这样的预兆,你就自己安排吧!”

 

当初奘师将要西行求法之时,菩萨示现劝阻戒贤论师不可因病取灭,必需等待奘师到来,传授教法。如今法师滞留印度,迟迟未归,菩萨又示现告诫世事无常,明示法师回国。由此而知大乘行者的所作所为都有诸佛菩萨加持护念的。若非发大乘心,行菩萨行,怎么可能有此感应?

 

后来唐朝的永徽(公元650~655年)末年,戒日王果然驾崩,印度陷入兵荒马乱,与菩萨预言的一样。大唐使臣王玄策曾经亲见此事。

 

按印度风俗,正月初,是瞻礼舍利之修福佳节。这时候,菩提寺正请出佛陀舍利供大众瞻礼,奘师也和胜军论师结伴前去。只见来自各国的人,人山人海,都争先恐后,想要一睹佛陀舍利。奘师好不容易进入恭敬礼拜后,瞻仰佛骨舍利,只见骨舍利大小不同,大的像圆珠,晶莹剔透,颜色有红有白:而肉舍利则像豌豆,红润如同玛瑙。当晚,奘师和胜军论师两人都对舍利大小的不同产生疑惑,胜军论师问:“弟子看到余处舍利如米粒大小,怎么今天看到的佛陀舍利竟然能像碗豆,或圆珠那么大呢?法师您有疑惑否?“奘师回答:“玄奘也有此疑惑。”就在两人苦思不解的时候,忽然室内室外充满光明。两人感觉奇怪,走出室外一看,见到舍利塔中射出万丈光芒,直冲云霄,五彩映地,连星月的光都被掩盖住了;那个时候,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特殊的芳香,令人闻了神清气爽。

 

此时众人奔走相告,说舍利塔有大神变,一下子就聚集了很多人,观礼赞叹这个难得一见的奇迹。前后约一顿饭的时间,舍利塔发出的光才慢慢收敛,最后并绕塔几圈才收入塔里。至此,奘师两人心中的疑惑总算解除。

 

奘师在菩提寺期间,每日前往礼菩提树及其它圣迹,停留八日才回到那烂陀寺。这时戒贤论师要奘师为众开讲《摄大乘论》及《唯识抉择论》,不过在这之前,已先有师子光大德讲《中观论》和《百论》,并且以中、百二论批斥《瑜伽师地论》。奘师对中、百二论和《瑜伽师地论》都有很深的造诣与心得,知道两者同一法源,决不会互相抵触,只是圣者随机设教方便度众而已;由于学者没有融会贯通,才会说二者乖反,这是学人的原因,决不是法本身有矛盾。奘师见其局于一边,心生悲愍,几次前往与师子光辨难,师子光无法自圆其说,因此原本跟随他学的人,都渐渐跑去跟奘师学习。

 

7

返过来奘师又以中百论旨义,来破斥遍计所执性,却不破依他起性及圆成实性二义。师子光见了不能明白,就说:“中百论中称一切法皆无所得,可见不仅只是破斥遍计所执性,《瑜伽师地论》所立圆成实性等,都应该除遣。”

 

奘师为了让大家能了解此二宗其实不相违背,就著作了《会宗论》三千颂来释疑。论成之后,呈与戒贤论师与寺内大众评阅,见过的人没有不称许赞叹的,而且大家都依此论学习。

 

这时候,师子光感到非常惭愧,已不好意思继续留在那烂陀寺,便悄悄地离开,跑到菩提寺去。可是他不甘心,又找了一位东印度的同学,名叫旃陀罗僧诃的,要来和奘师辩论,想要雪洗自己的耻辱。但谁知这个人到了那烂陀寺以后,自知要胜奘师很难,又震慑于奘师肃穆中的一股威德,竟默无动静,几次见面都不敢向奘师开口求辩。从此以后,奘师的声誉也就更加隆盛了。

 

当初,师子光还没有离开前,戒日王花费巨资在那烂陀寺旁建造了一座高过十丈的鍮石精舍,各国都知。后来戒日王征讨恭御陀,途经乌荼国,这个国家的僧人全学小乘,不信大乘,他们对戒日王说:“听说大王在那烂陀寺旁建造了极为壮丽的青铜精舍。怎么不建在迦波厘外道寺旁,却偏要建在那里?”戒日王问:“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乌荼国的小乘师回答:“因为那烂陀寺是空花外道,与迦波厘没什么不同。”

 

他们拿出南印度王灌顶师擅长正量部义的老婆罗门般若毱多所著《破大乘论》七百颂给戒日王看,说:“这是我们教派的论据,难道大乘派的学者能够驳倒其中的一个字?”戒日王说:“弟子听说狐狸行于鼷鼠中间,自吹比狮子雄猛,一旦真的见到狮子,就吓得魂飞魄散。各位法师还没见过大乘的高僧,所以固守愚陋的宗派。倘若一旦见到,恐怕会像狐狸见到狮子那样了。”小乘师很不服气,提出要求说:“大王既然不信,何不召集两派辩论,当面决定是非?”戒日王说:“这有什么难办的?”

 

于是戒日王当即修书通知那烂陀寺正法藏戒贤法师说:“弟子此次行经乌荼国,见到小乘诸师恃凭自宗小见,制论诽谤大乘,词理甚是祸害,不合众意。而且他们还想与法师们论辩一番。弟子深知寺中大德,才慧有余,无所不知。于是就私下允诺,现在报知法师。恳请法师选出四名学兼内外,通晓各宗的高僧,准备来乌荼国和小乘师进行论战。”

 

戒贤法师收到信后,召集全寺的僧众评议抉择,选出奘师、海慧、智光、师子光四人。海慧等三人由于没有足够把握都有点担忧,奘师说:“小乘诸部三藏,我在本国以及入迦湿弥罗国以来就曾学过,对此非常了解,小乘的教旨决不可能破大乘,玄奘虽然学浅智微,但是有信心应对。希望诸德不必忧虑,假如说真的输了,由我这个中国僧人负责,与你们无关。”海慧等人听了这番话大喜并放下心来。后来又接到戒日王的来信请他们暂停出发。

 

这时,又有一位顺世外道婆罗门专程来向那烂陀寺挑战,写了四十条大义,悬在寺门,并夸口说:“如果有人能驳倒其中一条,我就以头谢罪。”果然经过好多天,都没有人出来应战。

 

奘师知道了这件事,指示侍者将论义撕下来踩踏撕毁,婆罗门看了很生气,问道:“你是什么人?”侍者昂然回答:“我是摩诃耶那提婆(奘师在印度用的名字,意即大乘天)的侍者。”婆罗门也早已久仰奘师的盛名,但是耻于和侍者争论。

 

奘师叫人请他入寺,并请戒贤论师和那烂陀寺的各位高僧出席作证。两人公开辩论,奘师说:“如餔多外道(涂灰外道)、离系外道(裸体外道)、髅鬘外道、殊征伽外道,四种形服不同;数论外道(旧译僧佉)、胜论外道(旧译卫世师),二家立义有别。餔多外道,用灰涂满全身,用以修道,浑身白惨惨的,活像是睡在炉灶旁的狸猫;离系外道,则袒露身体,披头散发,皮肤开裂,就像河边的一棵枯树;髅鬘外道,把骷髅,和死人的骨头串起来,当花环挂在脖子上,或戴在头上,活像坟墓边上的恶鬼;殊征伽外道,穿着破烂、肮脏不堪的衣服,喝尿食粪,浑身恶臭,就像粪坑里发狂的猪。你们这些人以此为道,难道不觉得愚蠢吗?

 

至于如数论外道,立二十五谛义,从自性生大,从大生我执,次生五唯量,次生五大,次生十一根,此二十四并供奉于我,我所受用,摒除这些,则我得清净。胜论外道,立六句义:实、德、业、有、同异性、和合性。此六是我所受具,未解脱以来,受用前六;若得解脱,与六相离,称为涅槃。

 

8

现在我来破斥数论所立:在数论外道所立二十五谛中,我之一种是别性,余下二十四,辗转同为一体。而自性一种,以三法为体,为萨埵、剌阇、答摩。此三辗转,合成大等二十三谛。二十三谛,一一皆以三法为体。若使大等,一一皆揽三成,如众如林,即是其假,如何得言一切是实?

 

又此大等,各以三成,即一是一切,若一则一切,则应一一皆有一切作用。既不许然,何因执三为一切体性?

 

又若一则一切,应口眼等根,即是大小便路;又一一根有一切作用,应口耳等根,闻香见色。若不尔者,何得执三为一切法体?哪里有聪明的人而立此义?

又自性既常,应如我体,何能转变作大等法?又所计我,其性若常,应如自性,不应是我。若如自性,其体非我,不应受用二十四谛。是则我非能受,二十四谛非是所受。既能所俱无,则谛义不立。“

 

像这样往复几次,婆罗门无话可说,只好起身认输说:“我输了,就依先约,拿走我的头吧!”但奘师说:“佛门慈悲戒杀,我不要你的命,只要你从现在起做我的仆役,供我使唤。”婆罗门喜不自胜,于是法师将他带入静室。见闻者莫不称扬赞叹奘师之宽宏大量。 这时,奘师将要前往乌荼国应对戒日王召集的那场辩论会,他找到了般若毯多的那本《破大乘义》七百颂。

 

奘师仔细地阅读一遍,但仍有很多疑点不能明白。于是就问这位降顺的婆罗门:“你曾听说此义没有?”婆罗门回答道:“曾听讲过五遍。”于是奘师便要他讲述一遍,不料他面带难色地说:“我现在是奴仆身份,怎敢为您讲述经论呢?”奘师回答:“这是小乘论著,我没有研究,你不必客气,但说无妨。”婆罗门说:“既然您不嫌弃,那就等半夜没有人的时候再说,否则让外人知道,说您跟奴仆学法,会损坏您的声誉。”于是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婆罗门从头到尾详细地讲了一遍。奘师听完马上掌握了要义,根据论中错误的地方,用大乘理论加以驳斥而写成《破恶见论》一千六百颂。戒贤论师将之宣示徒众,听到的人没有一个不叹赏的。

 

事后奘师对婆罗门说:“仁者因辩论失败,沦为仆役已经够委屈了,我现在恢复你的自由之身,随便您想去哪里都可以。”

 

婆罗门既欢喜又感激,辞别奘师后,前往东印度迦摩缕波国(今布拉马普特拉河中游流域),见到鸠摩罗王,极度称扬奘师道德学问的高尚。鸠摩罗王听了很高兴,立即派遣使者来迎请奘师。

 

在鸠摩罗王使者未到之前,有一个露形尼乾子,名叫伐阇罗,忽然进入法师房间来,法师以前曾听说尼乾(裸体外道)善于占相,立刻请其坐下问疑。奘师自述:“我是中国僧人,来此求学,岁月已久,今欲归国,不知能否如愿到达?是去是留以何为宜?再则请教寿命长短?愿仁者占一占看看。”

 

只见尼乾取一块白石画地,用蓍草占卜,报法师:“您留在这里最好,五印度道俗各界没有不敬重您的。当然回国也能安然到达,并受到尊敬,不过还是不如这里好。寿命从现在起还有十年,但若有其它功德转续,就很难预料了。”

 

奘师又问:“我决心回国,要携请的经像很多,请问用什么方式运载比较安全呢?”尼乾回答:“这不用担心,戒日王和鸠摩罗王会派人护送,必可顺利载运回国。”

 

奘师接着问:“可是这两位国王我从未见过,又怎会施与我这样的恩惠呢?”尼乾说道:“鸠摩罗王已经派人来请了,两三天内就到;只要见到鸠摩罗王,就会见到戒日王。”尼乾说完后便离开了。

 

奘师开始准备回国,包好经像,打点行装。寺里的大德知道了都来劝阻,异口同声地告诉他:“印度是佛陀降生之地,虽然佛已入灭,但圣迹还在,应留此参访礼拜,才不白过这一生啊!怎么想要回去呢?何况中国属于边地,那里的人不敬三宝,所以三世诸佛都不选择在那里降生,那里的人志愿短小烦恼深重,所以那里不出圣贤。而且那里地理险恶气候寒冷,又有什么值得怀念的呢?”

 

第五卷

1

奘师一面感谢诸位大德的好意,一面很委婉地表达自己的理想说:“世尊法王既立下教法,我们便应好好地弘扬,以报答佛陀的恩德,怎么可以自悟自了,而不管沉迷的众生呢?何况,中国素来是礼义之邦,一切皆有法度可遵,君圣臣忠,父慈子孝,贵仁重义,尊长敬德。加以国人识洞幽微,智与神契。体天作则,七耀无以隐其文;设器分时,六律不能韬其管。故能驱役飞走,感致鬼神;消息阴阳,利安万物。自从遗法东传,所众生皆是崇重大乘,而且定水澄明,戒香芬馥。发菩提心行菩萨道,祈愿早登十地;精勤熏修,以至圆成佛果。经常得蒙诸佛菩萨慈悲示赋,因此,有缘亲受法化,耳承妙说,目击金容,时常跟随在诸佛菩萨身边,也说不定呢。岂能说诸佛不往,就予以轻视?”

诸位大德再劝:“又好比诸天共同进食,虽一起,但因福德不同,吃起来感受也不同。今天我们虽然同住于南赡部洲,然而佛却选择降生于此,可见中国确是无福的边地,所以劝法师不必回去。”

 

但奘师反问说:“维摩大士说太阳照临南赡部洲,是为了什么?”

 

“为除黑暗。”

 

奘师说:“我现在想回国,也是这样。”

 

大家见奘师态度坚决,只好去见戒贤论师,禀明奘师离开的意愿,希望戒贤论师能留住奘师。戒贤论师问奘师如何决定,奘师恭敬而坚定地禀告说:“这里是佛陀的降生国,弟子何尝不想长留久住?但是弟子这次西来的目的是为了取经求法,广利众生,承蒙师尊亲自教授《瑜伽师地论》,并且为我解释很多方面的疑惑,弟子由衷感激;加上朝礼圣迹,听闻了各部的深妙教义,真可说是不虚此行。现在也该是我把在此所学的东西带回国翻译的时候了,一来可使更多人蒙受法益,二来也谨以此表达对恩师的谢意。岁月不饶人,所以不敢再停留。”

 

戒贤论师听了很高兴地说:“你这是发菩提心,契合诸佛菩萨的心意,也是我对你的期许,就随你的意思准备行装吧!大家不必再苦留了。”说完就回房了。

 

过了两天,东印度鸠摩罗王果然派遣使者到那烂陀寺迎请奘师,应验了尼乾子的预言。戒贤论师看完使者带来的信后,告诉大众:“先前大家曾选定玄奘法师,等候戒日王的通知要和小乘辩论,现在如果应邀前去,万一戒日王的通知在这时候来,要怎么办呢?”于是告诉使者回去复命说:“玄奘法师已经决定回国了,来不及前往,请见谅!”

 

不久鸠摩罗王又派人赶来,再奉书致意:“师欲回国,务必前来小住几天再启程,应该不妨碍行程,请勿推辞。”但仍被戒贤论师谢绝了。鸠摩罗王这下火大了,很生气地再写一封信,另派大臣亲自送去,表示非请不可的决心。信上说:

“弟子本来就是平凡人,贪染世间五欲的快乐,从未想过亲近佛法。但自从听到玄奘法师的名字以后,竟然感觉非常欢喜,身心很清凉畅快,好像有了向佛的意念,所以才渴望见面。然而您却一再拒绝,不让他来,这不是要让众生长夜沉沦苦海吗?大德继承如来教化,弘扬佛法,为的不就是要普度众生吗?如今我不胜渴仰,谨命大臣再来迎请,如果仍然拒绝,就表示您认为弟子是不可教化的恶人,既然如此,远的不说,近代就有设赏迦王逐僧毁寺伐菩提树的事,难道您认为我没有这个能力?我说到做到,希望您谨慎考虑。”

 

戒贤论师看完信,召来奘师,告诉他说:“这个鸠摩罗王向来善心薄弱,所以国内佛法不兴。但自从听到你的名字后,便由衷地想要亲近你,诚心地想向你学佛,你可能是他过去世中的善师善友,好好去开导他吧!而且出家人以弘法利生为己任,如今因缘熟了,如果能诱导他归敬三宝,百姓自然也会跟随。否则,说不定还会发生灾难啊,你就辛苦一趟吧。” 于是奘师告别大众,跟随使者到鸠摩罗国去了。只见鸠摩罗王亲自率领王公大臣迎接,顶礼赞叹,欢喜不已。日日香花饮食,作种种供养,这样的礼遇和敬重,对这个一向注重外道的国家来说,是不可思议的事,因此民间道俗随之改变信仰的很多。

 

这样经过一个多月后,戒日王征讨恭御陀国回来,听说奘师已经去了鸠摩罗王宫,既惊又怒,立刻派人去见鸠摩罗王,要他马上将玄奘法师送过来。然而此时的鸠摩罗王对奘师崇拜备至,当作佛菩萨一样供养侍候,哪里肯放人?随口就对使者说:“要我的头可以,要玄奘法师,休想!”

 

2

使者回去如实回报,戒日王暴跳如雷,对侍臣说:“鸠摩罗王太藐视我了,为了一个僧人竟然对我说出这么无礼的话。”于是另外派了一个使臣去责问鸠摩罗王:“你说要头可以,那么现在就请将头交给侍者带回。”鸠摩罗王自己知道说错话了,就赶紧派象军二万乘,船三万艘,护送奘师渡过恒河,共赴戒日王宫。

 

鸠摩罗王先在恒河北岸预设行宫,等奘师渡河之后,先将法师安置在行宫安歇,然后自己再亲率臣僚去见戒日王。戒日王非常高兴,知道他对奘师的敬爱,就不再责备他前日的失言,只问玄奘法师在哪里。鸠摩罗王回答在行宫,戒日王问:“为什么不让他到这里来?”鸠摩罗王回答:“您既然礼贤乐道,怎么可以让法师来拜见您?”戒日王:“是的,我明白了,你先回去,明天我亲自前去礼请。”

 

鸠摩罗王回到行宫,报告奘师他见戒日王的经过,并且推测说:“戒日王虽然说明天,可能今天晚上就会来。如果他来了,您不必起身迎接。”奘师说:“依照佛门的规矩,正是这样。”

 

初更时分,有人通报河中出现成千的火炬与响亮的步鼓声,不出所料,戒日王果然乘夜来了,鸠摩罗王立刻率领臣子们到河边迎接等候。

 

步鼓是戒日王专用的,他出行时,一定有几百名金鼓手随从,走一步敲一下,称为节步鼓,只有戒日王才能这样,其他国王不能仿效。

 

戒日王进入行宫以后,向奘师行头面礼足,瞻仰散花,颂偈赞叹后,才问奘师:“弟子先前邀请法师,为什么您都不肯来?”奘师告诉他:“玄奘远道而来,主要是为了听讲《瑜伽师地论》,接到您的令旨时,正听到中间还没听完,因此才没有立刻去参见您。”

 

戒日王又问:“法师从中国来,弟子听说贵国有首《秦国破阵乐》歌舞曲。不知秦王是何人?他有何功德能够受到这样的歌唱赞咏?”法师回答道:“玄奘本土,见人怀圣贤之德,能为百姓除凶剪暴,覆润群生者,则歌而咏之;上备宗庙之乐,下入闾里之讴。秦王就是现在的大唐皇帝。在他未登皇位之前,封为秦王。当时局势不稳定,苍生无主。原野到处堆积尸体,川谷流淌着人血。妖星夜聚,沴气朝凝;三河苦封豕之贪,四海困长蛇之毒。秦王以帝子之亲,应天策之命,奋戎振旅,扑剪鲸鲵;仗钺麾戈,肃清海县。重安宇宙,再耀三光;六合怀恩,故有兹咏。”

 

戒日王听完不禁感叹道:“如此之人,是上天派遣他来当物主的啊!”接着他又对法师说:“弟子先回去,明天正式来迎请法师。”于是戒日王就告辞回宫了。

第二天一早,鸠摩罗王亲自陪同奘师渡河,到戒日王宫时,戒日王已经和门师、大臣等二十多个人站在宫外等候,见到奘师马上迎请进宫就座,再奏乐散花,珍馐斋供。

 

戒日王问:“弟子曾听说著有《制恶见论》,希望能看看!”奘师就拿出来给他看,戒日王看后很高兴地对在座的小乘法师说:“我听说太阳出来了,萤火虫和灯烛就失去光亮;天雷响起,就听不见锣鼓鏧斧的声音。如今各位所信奉的宗派,一一被法师破斥,请问你们中有哪一位能够出来为自己的教义提出意见挽救呢?”在座的小乘法师没有一个敢提出反驳的。

 

戒日王又说:“诸师中上座提婆犀那论师,平时自称解冠群英,学盖众哲,也最早提出不同的见解来毁谤大乘。怎么今天一听说有远客大德要来,马上就去吠舍厘朝礼圣迹,这不是找借口逃避吗?因此可知你们没那份能耐。”戒日王有个妹妹,聪慧异常,精通正量部教义,她坐在戒日王的后面,听了法师开示大乘教法,才了解大乘甚深微妙,小乘偏执局浅,于是欢喜赞叹不已。

 

戒日王称赞之余,又与奘师商讨:“法师的论著实在是真知灼见,弟子与在座法师都很佩服。但恐怕其它各国的小乘和外道仍然墨守愚迷的教义,所以我想在曲女城举办一次大的辩论法会,通令全印度的沙门、婆罗门和外道等,都前来聆听大乘的微妙义理,以断绝毁谤大乘的邪念,显扬奘师的崇高盛德,摧伏他们的贡高我慢。”奘师也觉得这是一次弘扬大乘教法利益众生的大好因缘,就接受了戒日王的建议。

 

于是戒日王当日就发出通告,令各国国王、论师学人等,于某日齐集曲女城聆听中国法师的至高理论。

 

3

法师从冬初和戒日王一起逆河而行,至腊月才到达曲女城会场。五印度中,有十八国国王来到,精通大小乘的高僧有三千余名,婆罗门及尼乾等外道二千多人,还有那烂陀寺一千多名僧众也赶来集会,这些来自印度各地的博学善辩之士,为了听这场精彩的辩论,纷纷带着侍从赶来会场,一时之间,场内场外人山人海,象、舆、幢、幡、峨峨围绕,如同云兴雾涌,充塞数十里间,即使六齐之举袂成云,三吴之挥汗为雨,也不及此盛大壮观。

 

戒日王早就敕令会场搭建二间草殿,其内安奉佛像,并作讲堂之用,空间都很宽广,每间可容纳一千多人。国王行宫就在会场西面五里的地方,法会当天,先从宫中请出佛陀金像,安奉在大象背上的宝帐中,此为前往会场的队伍里最庄严的领队。戒日王作帝释天王装扮,手持白拂侍立右侧;鸠摩罗王作梵天王装扮,手执宝盖侍立左侧,两人都是头戴天冠华鬘,垂璎佩玉。又用二只大象装载宝花,一路上追随佛像后,随行随散,并请奘师及门师等各乘大象,依次列队国王后面。另外再用三百头大象,载送各国国王、大臣、大德等,分列两侧沿路赞颂,鱼贯前进。

 

到了会场外,各令下乘,捧佛像入殿,置于宝座。然后由国王和法师等依次供养。戒日王首先请十八国国王入座,再请各国高僧一千多人入座,次请有名的婆罗门外道行者五百多人入座,最后才是请各国大臣二百多人入座,其余的道俗人等,则安置在院门外面。等内外都入座后,设席供养;另以金盘一个、金碗七只、金澡罐一个、金锡杖一根、金钱三千、上等氎衣三千件供养佛,然后依等次供养奘师及诸大德等。随后再设狮子宝座,请奘师升座担任论主。奘师升座后先阐扬大乘宗旨,说明作论的本意。又由那烂陀寺沙门明贤法师宣读全论,另外抄写一本,悬放在会场门外,遍告大众:“如果有人能指出其中一字错误加以驳斥的,玄奘愿斩首谢罪。”结果直到第一天法会结束时,竟无人发言问难。戒日王很是欢喜,休会回宫,王臣僧众也都退席,各归其所。法师与鸠摩罗王一起回宫。

 

第二天仍然照着第一天一样迎送导从,一连五天,只有奘师宣讲大乘妙旨,破斥群邪外道,却没有人能出面反驳。这时外道之中,有人因为被批判推翻,又没有义理可和奘师论辩而怀恨在心,打算谋害奘师。戒日王听到这个风声,马上宣告会众:“邪党扰乱真义,已经很久了,而且隐埋正法,误导惑乱众生;若没有出众的圣贤,如何鉴别真伪?如今玄奘法师,神宇冲旷,解行渊深,为伏群邪,来游此国;显扬大法,汲引愚迷。妖妄之徒,不知惭愧,谋为不轨,翻起害心。此而可容,孰不可恕!众人中凡企图伤害法师的,斩首示众;毁骂法师的,断舌惩罚,但为自宗依理申辩的不在此限。”从此以后,有不良企图的人也不敢妄动了。

 

直到第十八天,仍然没有人出言反驳。法会最后一天,奘师再三称扬大乘,赞叹佛的功德,使很多人弃邪道入正道,弃小乘归大乘。戒日王见无人敢辩难奘师,对奘师越发地敬重崇拜,又施给法师金钱一万、银钱三万、上等氎衣一百领。其它十八国国王见状,也纷纷供养奘师各种珍奇宝物,但是奘师全都一一婉谢不受。

 

戒日王命令侍臣装饰一只大象,使之庄严,并在象身上竖起大幢,欲请奘师骑在大象上,由大臣陪同侍卫巡行全城,向大众宣告论义安立无人能胜。因为按照印度的习俗,凡是论战获胜者,都要举行这种巡行仪式。奘师再三谦让婉辞巡行。但戒日王却说道:“这是天竺古来传统的礼法,不可以废弃的。”既是如此,奘师也就随顺因缘不再坚持。

 

于是戒日王就手持奘师的袈裟,一路向大众大声唱道:“中国高僧玄奘法师,已经安立大乘教义,驳破各种异见。十八天的长期论战中,没有人敢与辩论,因此我特地向大家宣布玄奘法师的论战胜利。”

 

于是万众欢腾,争着送奘师尊号。大乘教的信众称呼奘师为“摩诃耶那提婆”,意思是“大乘天”;小乘教的僧徒称呼他为“木叉提婆”,意思是“解脱天”。最后烧香散花,礼敬而去。从此奘师的德音美名更加远播。

 

4

戒日王行宫西面有一座佛牙寺,所供奉的佛牙长大约一寸半,黄白色,常常放光明,关于佛牙的来历,也有一段特殊的因缘。

 

以前迦湿弥罗国在迦腻色迦王死后,有讫利多种称王,他一反迦腻色迦王的崇佛,斥逐僧徒,毁坏佛法;有一位比丘,因此而远避到印度去。后来睹货罗国(今帕米尔高原西南)雪山下王(即呬摩呾罗王)闻知此事,忿恨讫利多种毁佛逐僧的行为,于是召集国中勇士三千人,伪装为商旅,带了很多的金银宝贝,假装说要献奉给讫利多种王。讫利多王一向贪婪,听说后十分高兴,赶紧派遣使者来迎接。雪山下王在商旅中又精选五百名勇谋兼备的士兵,各自袖藏利器,带着重宝,向讫利多王王宫进发。到了宫中,只见雪山下王禀质雄猛,威肃如神,径直坐上了讫利多王的宝座,并脱去讫利多王的帽子大声呵斥他,讫利多王惊恐得仆倒在地。雪山下王按住他的头一刀砍下,只见讫利多王人头落地,身处异处。接着雪山下王对他的大臣们说道:“我是睹货罗国雪山下王,见到你们竟敢毁坏佛法,特来惩罚,但是过错在讫利多王一人,与你们无关。只有蛊惑讫利多王首次作恶的人,驱逐到他国,其余的人不再追究。”

 

灭掉讫利多王后,雪山下王下令修造寺院,重召僧徒,然后奉施而返。

 

先前投奔印度的那位比丘,听说国家平定后,便杖锡回国,在中途遇到一群大象,叫吼着向他跑来,他来不及逃跑,急忙爬上路边的大树躲避。象群见他爬到树上,就用鼻子吸水灌树,用牙挖掘,不一会儿树就倒了,大象用鼻子将比丘卷到背上,往森林里跑去。来到一头病象的身旁以后,大象牵引比丘的手到它的痛处,仔细一看原来是一片竹刺插在肉里,就帮它拔出来,挤出脓血,并撕下衣服为它包扎伤口,这头象才解除了痛苦。其它象见他医好同伴,很是欢喜,纷纷以野果山花供养他。有一头大象把一个金盒送给病象,病象又把它送给了比丘。随后象群将比丘送回原处,比丘打开金盒一看,竟是一颗佛牙,就带回国建寺供养。

 

戒日王听说迦湿弥罗有佛牙,便前往要求参观。国人舍不得拿出,于是就把舍利藏起来,但是迦湿弥罗王害怕戒日王的声威,不敢违抗,到处寻找,好不容易才找到。可是戒日王看完后深生敬重,竟仗恃国势强盛,硬请回国,就是现在寺中供奉的这颗。

 

曲女城大会结束之后,戒日王将会期中所铸造的金佛像和衣钱等统统布施给寺院,然后令僧侣守护。而奘师,由于之前已向那烂陀寺僧众辞行,并且装好了应该携带的经书和佛像,如今论战既然已经完毕,所以到十九日就向戒日王辞行回国。而戒日王说道:

“弟子嗣承宗庙,成为天下之主已经三十多年,时常害怕福德不能增广,深恐无法延续往昔的善因,所以才聚集财宝,在钵罗耶伽国的恒河与阎牟那河两河会流之处建立大会场,每五年邀请五印度的沙门、婆罗门以及贫穷孤独的人,举行历时七十五天的无遮布施大会,到现在为止已经举行了五次,马上就会再举行第六次无遮大会,因此恭请法师能够随喜参加这次大会。”

 

奘师回答道:“行菩萨道,需要福慧双修。智者获得乐果,不会忘记他当初所种的善因,而且还会继续修善。如今大王尚且不吝惜珍财广修布施,玄奘岂可推辞而不随喜?就请大王带我一同前去吧!”

 

戒日王听了非常高兴。

 

二十一日就出发前往钵罗耶伽国(今恒河与雅木纳河会充处之阿拉哈巴为中心)的无遮大会场。此处位于恒河北岸,阎牟那河南岸,两河都从西北向东而流,并在此地汇合。大会场就设在两河汇流处的西岸,周围有十四五里,地势像镜子一样平坦。自古诸王都在这里布施,所以一向有“施场”之称。据说:“只要在这里布施一钱,胜过在其它地方布施百千钱。”因此自古以来这里就特别受到重视。

 

于是戒日王在这施场上竖起芦草为篱笆,四面各有千步,中间建有草堂数十间,安贮众宝,如金、银、珍珠、红玻璃宝、帝青珠、大青珠等。另外在旁边又建有长舍数百间,贮存衣服、金银钱等日用物品。篱笆外面另设厨房,宝库前面更建有长屋一百多间,其形状很像京城的市街,每间长屋能容纳一千多人。

 

在此以前,戒日王就敕告五印度的沙门、外道、尼乾、贫穷、孤独之人等,都集会施场接受布施。有些参加曲女城大会的人,就直接前往施场,十八国大王也都被邀请与会。当他们到达施场时,已经聚集有道俗五十多万人。

 

5

这时戒日王在恒河北岸搭建行宫,南印度的杜鲁婆跋咤王则在西岸搭建行宫,鸠摩罗王在阎牟那河南岸的花林旁搭建行宫,受布施者则等候在杜鲁婆跋咤王行宫之西。

 

第二天早晨,戒日王和鸠摩罗王乘坐车船,杜鲁婆跋咤王率领象军,各整威仪来到会场,十八国国王陪列在侧。

 

法会开始的第一天是在施场的草殿内安置佛像,布施上等宝物和衣服以及美味佳肴,并奏乐散花,晚上才各自回到自己的营帐。

 

第二天是安置日天像,布施大约第一天一半的宝物和衣服。

 

第三天是安置自在天像,也有和日天像相同的供养。

 

第四天是布施僧侣之日,大约有一万名僧侣排成一百列并坐,分别布施金钱百文、珠一枚、氎衣一套,以及饮食香花等,供养完了就各自退出。

 

第五天起是布施婆罗门,经过二十多天才完全供养完毕。

 

第六阶段是布施外道,经十天才供养完毕。

 

第七阶段是普遍布施远方求施的人,也经过十天才供养完毕。

 

第八阶段是布施贫穷孤独的人,经一个月才供养完毕。

 

如此一来经历五年之久所积蓄的府库财物,完全供养布施殆尽,只留下象马兵器之类,这是为了镇压叛乱和保卫国家之用。至于其它宝物及身上的衣服、璎珞、耳环、臂钏、宝鬘、项链、髻中的明珠等所有财物,也都全部布施完毕。

 

将一切都布施完毕的戒日王,向他妹妹要来粗布衣裳穿着,礼赞十方诸佛,欢喜踊跃,双手合十,说:

“我以前聚集各种财宝,经常担心没有入坚牢库藏,如今我把财宝全部储存在福田中,也就是已经完全入坚牢库藏了。愿我生生世世常具财、法二宝,平等施予众生,成就十种自在,圆满二种庄严。”

 

如此七十五天的无遮大会才算正式结束,诸王赶紧持着各种钱财和宝物,向民众赎回戒日王所施舍的璎珞、髻珠和御服等,拿回去再献给戒日王。经过数日以后,戒日王的衣服和宝物,就又都恢复原状。

 

奘师参观完无遮大施会后,就向戒日王辞行,戒日王说:“弟子正想助您弘扬教法,怎么就要回国呢?”因此又留了十多天。

 

鸠摩罗王一听说法师要回国,也殷勤劝请挽留:“法师如愿长住我国,弟子必当尽心供养,为您造一百座寺院,帮助您弘扬佛法。”他们的诚恳挽留,使得奘师又滞留了半个多月。但他心里很是着急,就找机会委婉地对他们说:“敝国离这里很远,且有山川险阻,闻法较晚。虽知梗概,但因经论不齐,义难周全,所以我冒险来此取经求法。现在能够如愿以偿,皆因国内诸贤思渴诚深所致,所以我日夜不敢稍忘回国的事。经上说:‘障人法者,当代代无眼。’如果强留玄奘,将使我国很多修行人失掉听法的利益,这无眼的苦报,难道你们不怕吗?”

 

戒日王听完,就打消留他的念头说:“弟子仰慕法师的德养,所以希望能常常瞻仰侍奉,但是既然会损害到很多人的法益,也不敢坚持,但不知道法师想要从哪条路回国?如果由水路走南海,弟子当派使臣护送。”奘师对戒日王的盛情表示感激,但他之前因与高昌王约定回国途中,要再前往拜访,所以仍然选择由北方的陆路回去。

 

于是戒日王命人准备金钱资粮,鸠摩罗王也准备了许多珍宝,但全被奘师婉谢,只接受了鸠摩罗王的一条粗毛披肩,可在途中防雨用。

 

贞观十七年(公元643年)五月,奘师正式告别大众,戒日王和各国王大臣都设饯送别,直至数十里才回头,临别分手的时候,大家都难过得哭了。奘师将经像等物,交北印度王乌地多王,以军马运载先行,缓缓前进。随后戒日王又托乌地多王大象一头、金钱三千、银钱一万,供作奘师旅途所需。

 

经过三天,戒日王因思念殷切,忍不住又与鸠摩罗王、跋吒王等,率领数百轻骑追上奘师,再次地送别。这次还加派了四位达官,名摩诃怛罗(相当唐朝之散官),戒日王以素氎作书,红泥封印,派达官先送达奘师所要经过各个国家的国王,交代他们好好地护持,直到奘师回到自己的国境为止。这样的殷勤礼重,真是令人感动啊!

 

6

奘师等人,从钵罗耶伽国(今恒河与雅木纳河会流处之阿拉哈巴为中心)出发向西南行,在大林野中走了七天,到憍萨弥国。旧地重游,又去参礼城南劬师罗长者施佛园等圣迹。此时,乌地多王已在此等候多时,与奘师会合后继续向西北前进,一个多月中,经过好几个国家,重礼了圣迹。到毗罗那孥国(今亚格拉东方处)都城时,巧遇师子光、师子月两位同学在此讲《俱舍论》、《摄大乘论》及《唯识论》等,他们都欢喜地出城来迎接,奘师因此也在此开讲《瑜伽抉择论》及《对法论》,两个月才讲完。

 

然后奘师等人继续往西北走一个多月,经过几个国家,到达阇兰达国(今加兰德),即北印度王都,又停留一个月。乌地多王派人护送,又继续西行了二十多天,到达僧诃补罗国(北印度)。在僧诃补罗国,又有一百多位僧徒奉持佛像经典,刚好也是北上,见到奘师一行,欢喜万分,于是一起加入到护经的行列。

 

他们从僧诃补罗国北行二十多日,一路尽是山林溪谷,盗贼经常出没。法师唯恐盗贼误以为商旅,起劫掠之心,常派遣一位僧人预先前行,如果遇到盗贼就告诉他们,我们是远来求法僧侣,如今所带的都是佛经佛像及舍利,希望施主能够拥护放行,不要扰害。法师奉徒侣随后跟进。其间虽然也经常遇到盗贼,但是都能安然无碍,顺利通过。

 

到了呾叉尸罗国(今塔克西拉),重礼了月光王舍千头的佛塔。在此休整七天后,再向西北行三日到了信度大河(印度河)。河宽五、六里,经像及同行者坐船前进,法师乘象涉渡,当时派一人在船上看守奇异花种。不料船行到中间时,河面突然刮起一阵狂风。顷刻间,河水波涛汹涌,掀起了巨大浪涛,船多次都快要覆没,守经者吓得翻落水中。众人经过奋力抢救,终于把他救上船,结果发现丢失了五十篋的经本和印度花种。

 

这时,迦毕试王听说奘师到来,特地从乌铎迦汉荼城赶来,亲自到河岸迎接。迦毕试王问道:“听说法师在河中丢失了部分经本,请问法师是不是带了印度花种来?”奘师回答:“是的,带了花种。”于是迦毕试王告诉他自古以来,凡是想带上印度花种渡河的,都会在河中遭遇风流倾船的事故。

 

接着迦毕试王迎奘师入城,住在一寺中,为弥补渡河失经的损失,奘师派人前往乌仗那国,抄写迦叶臂耶部三藏。为此,他们在迦毕试国停留了五十多天,这期间,迦湿弥罗王得到消息,也远道亲来参拜奘师,流连好几天才回去。

 

奘师和迦毕试王相随往西北走了一个多月,到蓝波国境。迦毕试王派太子先进城通知僧俗两众,准备幢幡宝盖出城迎接,自己则陪着奘师随后慢慢前进。到了城郊,已经有数千人在等候,只见大众欢喜礼拜,围绕赞叹,簇拥奘师进城,住在一座大乘佛寺,此时迦毕试王也在这里举办七十五天的无遮大施会。

 

又从这里向南行十五日,到伐剌拏国(今班奴)朝礼圣迹。然后往西北经阿薄健国(今白沙瓦西南方)、漕矩吒国(今阿富汗喀布尔西南处),再往北行五百余里,至佛栗氏萨傥那国(此国方位尚无定论),从这里东面出来,就到了迦毕试国(今阿富汗境内喀布尔以北附近)境。迦毕试王在这里又为奘师举行了七天的布施大会,然后奘师告辞出发。迦毕试王亲自送他到瞿庐萨谤城才分手,并派大臣率领一百多人护送奘师越过雪山。

 

山上寒风凛冽,终年积雪。他们凿冰开路,在崎岖的雪山上艰难攀爬,或上高崖,或入深谷,经过七天才攀至山顶。极目远眺群山,但见白茫茫一片冰雪世界,雪峰林立,危峦叠嶂。再行七日,又攀过一座雪岭。岭下有一个小村庄,约有一百多户人家,所养的羊大得像驴子一样。当晚就在村中歇宿,第二天天未亮就起程,由一位村民骑着山驼在前面作引导,奘师一行人跟在后面慢慢前进,到处是冰溪雪涧,如果不是熟悉路况的人带路,就有掉落溪涧而死的可能。

 

他们战战兢兢地走了一天才渡过这个险阻,此时在奘师身边同行的,只有僧徒七人、脚夫二十多人、象一头、骡十只、马四匹。

 

奘师一行人于次日又登一岭,此岭远远望去像一个雪堆;但走近一看,才知道全是白色的岩石构成,上面草木不生,是世界最高的山峰。山顶寒风凄厉,没有人能站得住脚,就是鸟也不敢直接飞越。

 

7

奘师从西北下山走了几里路,在一个小平地搭帐篷过夜。第二天继续前进,经过五六天才到安怛罗缚婆国(今喀布尔以北方向),即睹货罗国的故地。这里佛法不兴盛,这里只有三座寺院,僧徒几十人,习大众部教法。有一座宝塔,是无忧王所建。奘师在这里停留了五天。

 

由西北下山,行四百余里,到了阔悉多国(今阔斯特),也是睹货罗国的故地。再从此向西北攀山越谷,行三百多里至活国(今昆杜兹)。国临缚刍河,即睹货罗国的东界,都城在河的南岸。叶护可汗的孙子睹货罗王自称叶护,崇敬奘师,挽留了一个多月。

 

在此期间,奘师获悉高昌国已被唐朝所灭,麴文泰也已病故,如是奘师无法也无须履行当初与高昌王停留三年的承诺,决定直接东归。(见《唐三藏法师年谱》唐一玄)睹货罗王派人护送,与商旅结队同行。

 

由活国东行二日,至瞢[méng—编者注]健国,它的旁边有阿利尼国、曷逻胡国、讫栗瑟摩国、钵利曷国,都是睹货罗国的故地。

 

从瞢健国又东行,入山三百余里,至呬摩怛罗国,也是睹货罗国的故地。这里风土民情大都和活国相同。特别不一样的是这里的妇女头上戴着木角,高三尺多,木角上有两个小歧角,上面的象征父亲,下面的象征母亲,随着其中一人去世就除去所代表的歧角。

 

自此又东行二百余里,至钵铎创那国(今巴达哈商),也是睹货罗国的故地。因为遇到寒风冷雪在此停留了一个多月。

 

从此向东南山行二百多里,至淫薄健国。又向东南履危蹑险,行三百余里,至屈浪拏国(今库兰)。从此又向东北山行五百余里,至达摩悉铁帝国(今契特拉)。国在两山之间,临缚刍河(今的奥克萨斯河),全国有十几座寺院。这里的居民多数眼睛碧绿,形貌粗陋,和其它地方的完全不同,他们性格粗暴,不讲究礼仪,以牧马为生。出产矮种马,矮马体形虽小,但能耐久驰涉,非常适合这里高寒恶劣的山地环境。国都昏驮多城中有一座寺院,是此国先王所建。寺中石佛像上有金铜圆盖,以杂宝装饰。人围着佛像旋绕礼拜时,圆盖也随之旋转,人停盖也停,莫测其灵。

 

从此国大山北行,至尸弃尼国(今舒格楠)。又越过达摩悉铁帝国至商弥国(今马斯图吉和乞特拉尔之间)。从此又向东山行七百余里,至波谜罗川。波谜多川东西长一千多里,南北宽一百多里,在葱岭之中,又在两雪山之间,风雪飘飞,连春夏也不停,由于冰寒,花木稀少,农作不生,一片萧条,人迹罕至。

 

川中有一个大龙池,东西长三百里,南北宽五十多里。居瞻部洲中心,茫茫一片,望不到边。大龙池碧绿澄清,湖平如镜,倒映着蓝天白云。湖边绿草如茵,栖息着无数飞禽水鸟,它们悠闲地在蓝天翱翔,或在湖面戏水,或在岸边草泽间和沙堆上筑巢;湖内则潜居着各种各样的水族类生物。池的西面分出一河,西至达摩悉铁帝国东界,与缚刍河会合后西流入海;池的东面分出一大河,东至佉沙国西界,与徙多河会合后东流入海。波谜罗川南面的山外有钵露罗国,多产金银,金色如火。

 

从此川东面出来,登越雪山,行五百余里,至朅盘陀国(今新疆塔什库尔幹)。朅盘陀国方圆二千多里,都城建在大石岭上,背靠徙多河,这条河东入盐泽,潜流地下,出积石山,是此国的河源。朅盘陀王非常聪慧,他很自豪地向奘师介绍,他祖先的母亲是汉地的公主,而父亲是太阳神。所以,他的王族名为“支那提婆瞿怛罗”,意为“汉日天王之种族”。奘师观其形貌果然如同汉人,头戴汉地方冠,身穿胡人服饰。

 

国王的故宫有以前尊者童寿论师的寺院,童寿论师本是呾叉始罗国(今塔克西拉)人,神悟英秀,日诵三万二千言,共造论数十部,是经部的本师。当时,东有马鸣菩萨,南有提婆菩萨,西有龙猛菩萨,北有童寿尊者,号称为“四日”,能照有情之惑。童寿声名远扬,所以朅盘陀国先王亲自攻打他的国家,把他迎请到本国供养。

 

都城东南三百余里有一片大石崖,石崖下面有两间石室,各有一位阿罗汉在此入灭尽定。其端坐不动,久不倾倒,形如羸人,肤骸不腐朽,其须发恒长,附近寺院僧众每年都为其剃发换衣。据说已经有七百多年了。奘师在此国停留了二十多天。

 

8

又从大石崖东北出发,行五日,遇到一群盗贼,商侣惊慌,四处奔逃,连奘师乘坐的巨象也因受到惊吓,掉到河里溺死了。幸好奘师没有受到伤害,等盗贼走了以后,和商人们集合起来继续前进。冒着寒冷和危险走了八百多里,出葱岭到乌铩国(今新疆莎车)。

 

在这个国家的王城西面二百里,有一座大山,上面有一座塔。据说在几百年前这里曾发生山崩,结果在山崩后的山洞里发现一位正在静坐的比丘。这位比丘身材高大,却形容枯槁,整个脸都被下垂的须发遮住了,樵夫发现后,赶紧跑去报告国王。国王亲自前往瞻礼朝拜,听到消息的人也都争先恐后地前来焚香散花,作礼供养。

 

国王问:“有谁知道这是什么人?”有位比丘回答说:“看他须发垂长而身穿袈裟,一定是个入灭尽定的阿罗汉。”国王问:“怎样才能使他出定呢?”比丘说:“断食之身日久,出定后容易毁坏,要用酥乳灌注,使他的肌肤滋润,然后敲槌警悟定心,才能使他安全出定。”

 

国王于是吩咐以酥乳灌注阿罗汉躯体,比丘敲槌警悟阿罗汉出定。阿罗汉渐渐恢复了呼吸,张开眼睛,看了看四周说:“你们是谁,怎么披着袈裟?”比丘对他说:“我们是比丘啊!”阿罗汉问:“我的师父迦叶波如来,现在在哪里?”比丘说:“迦叶佛早已涅槃很久了。”阿罗汉听后,低头沉思良久,然后用手拨开面前的垂发,跃升空中,示现大神变,化火焚身,遗骸坠地。于是国王和大众收集阿罗汉骨建了此塔。

 

从阿罗汉塔北行五百余里,至佉沙国(旧译疏勒,今新疆喀什)。又从此东南行五百余里,渡过徙多河,翻越大沙岭,至斫句迦国(旧译沮渠,今新疆叶城)。国的南面有大山,山上多龛室。此山历来被修行者视为圣地,很多印度的证果圣者运神足通凌虚而至,到这里修行乃至入涅槃,所以这里有多处圣迹。奘师经过此山时,还有三位阿罗汉在岩穴中入灭尽定。他们形若羸瘦之人,须发还在缓慢地生长,附近的僧侣要定时前来为他们剃发修甲更衣。而斫句迦国的僧人都是修习大乘佛法,国中有多部大乘经典,其中十万颂以上的经典,就有几十部,是自葱岭以来佛法最盛的地方。

 

从此东行八百余里,至瞿萨旦那国(旧译于阗,又译地乳,今新疆和阗)。此国境内多是沙漠,出产手工很细的毛氎[dié,细毛布—编者注]和白玉;百姓尚礼义,重佛法,有一百多座寺院,五千多名僧徒,都学大乘法。当时的国王智勇兼备,自称是毗沙门天王的后裔。据说国王的先祖原是无忧王的太子,在呾叉始罗国,后来被逐出雪山以北,以养牧为生,逐水草而居,来到这里建立国都。数十年之后,国王年老仍无子嗣,于是到毗沙门天神庙去求子。结果从神像的额头上裂开出现了一个婴孩,同时间,庙前的一块地忽然隆起,生出甘甜香醇得像牛乳一样的特殊美味,婴儿就饮这乳汁长大。神童长大后继位为王,此后历代传承不衰,所以于阗的王族自称为毗沙门天王的后代,取“地乳”为国号。

 

奘师入境后到勃伽夷城(今新疆皮山县东南藏桂巴扎),城里有一尊释迦佛的坐像,高七尺余,相貎庄严,头上戴着宝冠,常常放出光明。据说这尊佛像来自迦湿弥罗国,其中还有一段故事:

 

从前有一位罗汉,眼看自己的沙弥弟子病重就快死了,临死前忽然想吃酢米饼。阿罗汉用天眼观察,看到瞿萨旦那国有这种饼,就运用神通去乞讨来。沙弥吃了很高兴,发愿投胎转世要到这个国家。后来果然如愿以偿,并且托生在王家,贵为王子。继承王位后,竟有野心想要征伐前生的祖国。就在迦湿弥罗王准备出兵反抗的时候,阿罗汉告诉他不必劳师动众,他自有办法遣散敌军。阿罗汉前去见瞿萨旦那王,告诉他前世的因果,并拿出前世他穿的沙弥服给他看。瞿萨旦那王看了以后,立刻证得宿命智,生惭愧心,而与迦湿弥罗国和好,带兵回国,并请回他前生供奉的佛像。佛像到了勃伽夷城,无论他们怎么用力却再也无法移动了,于是瞿萨旦那王就围绕着佛像建立了寺庙,敬谨招聚僧徒,国王还供养自己的王冠,用来庄严佛像的头顶,所以今天佛像戴的宝冠就是当时先王所施舍的宝冠。这就是这尊佛像的由来。

 

奘师在这里停留七天,于阗王听到奘师到来,亲自带领臣民迎接。礼谒奘师之后,国王先回都城准备,留派太子侍候奘师;过两天后又派达官来迎接,到离城四十里外的地方安歇。

 

第二天,于阗王与僧俗二众等带着鲜花,奏乐列队迎请奘师进城,安置在小乘萨婆多寺。

 

9

王城南十余里,有一座大寺院,是此国先王为毗庐折那(唐言遍照)阿罗汉建造的。当初,这个国家还没有受到佛法的教化,毗庐折那阿罗汉从迦湿弥罗国来到此林中,宴坐习定。当时有个人在林中看见他,对他的容貌和装束感到奇怪,赶紧报告给国王。国王听说后亲自前往观看,并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何独自栖居在这林野之中?”阿罗汉答道:“我是如来的弟子,在此闲居习定。”国王接着问:“如来又是什么人呢?”阿罗汉回答:“如来是释迦世尊的德号。他是昔日净饭王的太子,号一切义成。怜悯诸众生沉没于生死苦海,找不到归宿,于是太子放弃转轮圣王之位及福德,进山修道,六年果成;成就无上正等正觉,初转法轮于鹿野苑、朗慧日于灵鹫峰。在世八十年,示教利喜,化缘既尽,舍应归真,于双林树下而般涅槃;遗下佛像和圣典,如今还在传承流通。大王由于宿世福德,位为人主,应当受付嘱运转法轮,作有识众生之依归,但是你却不知也不闻,这是什么道理呢?”

 

国王说:“我罪孽深重,不闻佛名。今蒙圣人降德,犹是余福。既有遗像遗典,请奉修行。”阿罗汉说道:“如果乐意,要先建立寺院,那么灵像自会到来。”国王于是回去,与群臣商议,认真选择了一块胜地,叫人选出优秀的匠人,询问阿罗汉造立之式,然后开始建造。寺院建成之后,国王又请问道:“寺院已建成,佛像在哪里?”罗汉回答道:“国王只要至诚之祈求,佛像不久自会到来。”于是国王和大臣、百姓们,一起烧香捧花,尽礼请佛。不久忽然看见佛像从天而降,坐在宝座上,光辉照人,容颜庄重。国王无比欢喜,请阿罗汉为大众说法。国王从此诚心信佛,大力弘扬佛教。所以这是此国最早建立的一座寺院。

 

于阗王殷勤侍奉奘师,并告诉奘师有不少高昌人,因逃避战乱辗转来到于阗,他极力挽留奘师在于阗讲学。于是奘师修《陈还国表》一书,派遣高昌人马玄智随于阗的商队入长安,向朝廷上奏取经回国的消息。奘师的表是这么写的:

 

“沙门玄奘言:

奘闻马融该赡,郑玄就扶风之师;伏生明敏,晁错躬济南之学。是知儒林近术,古人犹且远求,况诸佛利物之玄踪,三藏解缠之妙说,敢惮涂遥而无寻慕者也。玄奘往以佛兴西域,遗教东传,然则胜典虽来,而圆宗尚阙,常思访学,无顾身命。

遂以贞观三年(629年)四月,冒越宪章,私往天竺。践流沙之漫漫,陟雪岭之巍巍,铁门巉崄之涂,热海波涛之路,始自长安神邑,终于王舍新城。中间所经五万余里,虽风俗千别,艰危万重,而凭恃天威,所至无鲠,仍蒙厚礼,身不辛苦,心愿获从。遂得观耆阇崛山,礼菩提之树,见不见迹,,闻未闻经。穷宇宙之灵奇,尽阴阳之化育。宣皇风之德泽,发殊俗之钦思。历览周游,一十七载。今已从钵罗耶伽国,经迦毕试境,越葱岭,渡波谜罗川,归还达于于阗。为所将大象溺死,经本众多,未得鞍乘,以是少停,不获奔驰,早谒轩陛,无任延仰之至。谨遣高昌俗人马玄智,随商侣奉表先闻。”

 

在等待朝廷回复的同时,奘师为于阗僧徒开讲《瑜伽师地论》、《对法论》、《俱舍论》、《摄大乘论》等四部经论,每天都有王亲道俗等一千多人听受皈依。

 

八个月后,长安的使官带来唐太宗李世民的手谕:

 

“闻师言访道殊域,今得归还,欢喜无量,可即速来,与朕相见。其国僧解梵语及经义者,亦任将来;朕已敕于阗等道使诸国送师,人力鞍乘,应不少乏。令敦煌官司于流沙迎接,鄯鄯于沮沬迎接。”

 

奘师接到诏书后,立刻向于阗王辞行。于阗王立即为经队配置驼马,派兵护送奘师回国。奘师带领经队从于阗王城出发,行三百余里,东至媲摩城(今新疆克里亚古城一带)。城里有一尊三丈多高的雕檀立佛像,面相端严,甚多灵应。媲摩城若是有人得了病患,就用金箔贴在金像上,所患病痛就会很快痊愈。据说这尊佛像是当年佛陀在世之时,憍赏弥国的邬陀衍那王所造。佛灭度后,此像从憍赏弥国腾空而起,飞至此国北曷劳落迦城,后来又自移到此。又有一说:“释迦法灭,像入龙宫。”

 

第六卷

1

从媲摩城东入沙碛,在茫茫黄沙中东行二百余里,至泥壤城(今新疆民丰县北六十五公里处)。又从此东行入大流沙地区,流沙区内,风静时烈日当空,灼热难耐;风起时沙暴遮无蔽日,人畜昏迷。没有路,行人往返,只能以人畜的遗骸为标识,艰难前行。

 

又行四百余里,至睹货罗故国。又行六百余里,至折摩驮那故国,即沮沬地。又东北行一千余里,至纳缚波故国,即古楼兰地。然后到达沙洲(敦煌),总算辗转回到了自己的国境内,这时朝廷早已派人在此恭候,载运的马匹也早有准备,于是将于阗护送的使者和驼马全部返放。本来唐太宗有命,对于于阗的护送人员,厚赠酬劳,可是他们坚决不接受。

 

奘师抵达沙州后,立刻修表上京,报告行程。当时唐太宗在洛阳,正准备御驾东征(讨伐高丽),见表后,知奘师已近长安,便敕命留守京城的房玄龄派官员迎接。奘师接到太宗的回信后,得知皇帝将要亲征东辽,唯恐来不及见驾,于是兼程赶路,昼夜并进,很快来到了京城近郊的漕上。因奘师日夜兼程赶路,比预计的时间早到了几天,长安城内负责迎接的礼官不知奘师已到,以致来不及陈设迎接的仪式。而城内城外的民众听说奘师取经回来,全都涌到西郊迎接奘师。沿途人潮汹涌,人们相互登践参礼,以致路途堵塞,经队无法入城,只得暂宿于漕上。

 

唐贞观十九年(公元645年,奘师44岁)春,正月景子,房玄龄闻报奘师已到,急命右武侯大将军侯莫陈实、雍州司马李叔慎、长安县令李乾佑等前往漕上迎接奘师。奘师和经队从西郊漕上起程,从西远门进入长安,沿途万众欢呼,从者如云,梁国公房玄龄在都亭驿为奘师举行了隆重的欢迎仪式。

 

京城各大寺院的高僧大德各率僧众,擎幡帐、幢盖、宝舆和香案等,云集到都亭驿。在梁国公房玄龄的主持下,按照佛礼举行了隆重的经、像迎请仪式。在都亭驿请出佛宝圣物和三藏经典后,将舍利、佛像和经典分别庄严在宝舆上,由精壮的年轻比丘担任护法,奘师和诸大德口宣梵唱在前引路,众僧尼身穿洁净袈裟,熏炉焚香在后,沿朱雀大街向弘福寺进发。从朱雀大街至城西,弘福寺的街道两侧,挤满了前来瞻礼这位载誉归来的一代高僧和天竺佛国请回的佛宝典籍。

 

总计此次奘师从西域带回来的圣物有:

1、如来肉身舍利一百五十粒;

2、摩揭陀国前正觉山龙窟留影金佛像一尊,连光座高三尺三寸;

3、拟婆罗痆斯国鹿野苑初转法轮像刻檀佛像一尊,连同光座高三尺五寸;

4、拟憍萨弥国出爱王思慕如来刻檀写真像刻檀佛像一尊,连同光座高二尺九寸;

5、拟劫比他国如来自天宫下降三宝阶银佛像一尊,连同光座高四尺;

6、似摩揭陀国鹫峰山说《法华》等经的金佛像一尊,连同光座高三尺五寸;

7、拟那揭罗曷国伏毒龙所留影像刻檀佛像一尊,连同光座高一尺五寸;

8、吠舍厘国巡城行化刻檀佛像等;

9、大乘经典二百二十四部;

10、大乘论一百九十二部;

11、上座部经、律、论一十五部;

12、大众部经、律、论一十五部;

13、三弥底部经、律、论一十五部;

14、弥沙塞部经、律、论二十二部;

15、迦叶臂耶部经、律、论一十七部;

16、法密部经、律、论四十二部;

17、说一切有部经、律、论六十七部;

18、因明论三十六部;

19、声论一十三部。 一共五百二十夹,六百五十七部,以二十匹马,分别载运。朱雀大街一路鼓乐齐奏,香花缤纷,烟云缭绕,赞响云霄。昔日释迦世尊降生迦毗罗卫国,弥勒菩萨初升睹史多天,龙天护法欢喜拥护围绕,持幡擎盖散花供养,无比庄严。今虽不及彼时,却也是遗法东传以来之最盛也。这天众人见到五色祥云出现在太阳的北方,宛转于经像之上,周圆数里,若迎若送,直至经像进入弘福寺。

 

经像安置完毕,壬辰(正月二十四日),奘师即启程赶赴洛阳,谒见即将御驾亲征的唐太宗。二月已亥(二月初一日),太宗听闻奘师已到东都,便立即在洛阳宫的仪鸾殿召见奘师。见面赐坐后,太宗便问道:“法师出国取经,为什么不向联报告呢?”

 

2

奘师答道:“玄奘出国之前,也曾再三上表启奏,可是因为诚微愿浅,并未能获得朝廷获准。只因求法慕道心切,所以才私自出境,专擅之罪,惟有深感惭惧。”

 

太宗说:“法师是出家人,自然与俗人不同;更何况此去冒着生命危险,志在普度众生,令朕非常钦佩,也十分愧疚,常念这一路上山川阻远,法师竟然能来去自如。”

 

法师回答道:“玄奘听闻善乘疾风者,上访天池而不觉得遥远;御龙舟者,虽涉江海波澜也不惧。自从陛下统御天下以来,四海澄清,德笼九域,仁被八方;仁淳之风扇达炎景之南,圣德之威远震葱岭之外。所以各地戎夷君长,每当看见云翔之鸟自东方飞来,都怀疑是来自我大唐之国,而对之心生敬慕。何况玄奘,乃一介圆领方袍之沙门,亲承化育,更仰赖佛恩慈悲,所以才能往返无碍啊。”

 

太宗说:“这些都是法师您的功德,朕哪里敢当呢?”

 

于是太宗接着广询西域(古时甘肃玉门及阳关以西统称西域)诸国、五印情况。奘师从雪岭以西,以及印度之境,人物风俗气候、四佛遗踪、八王故迹等随问酬对,还有班超、马援等没有记载的国家和地区,也都详细有条不紊地向太宗讲述。

 

太宗听后非常高兴,对侍臣说:“昔日苻坚称赞释道安为神器,受到朝野的一致尊崇。如今朕再睹法师的言论风采,不只无愧于古人,恐怕还超越古贤甚远呢!”

 

这时,赵国公长孙无忌在一旁附和道:“的确如圣上所言,臣曾读《三十国春秋》,知道释道安大师确是一位学识渊博的高僧,但当时佛法传来我国不久,所传经论有限,即使潜心钻研,所得的也不过是枝叶而已。不像我们的奘师亲临佛国,追讨众妙之源,穷究涅槃之迹啊!”

 

太宗说道:“的确如此!”接着又对奘师说:“佛国天竺距离汉土甚远,有关佛陀的灵迹和法教,以前的史书都不能详尽记载。法师既然亲履佛土,又亲睹佛迹,就请法师修书一传,以示未闻。”奘师欣然接受诏命。

 

爱贤若渴的唐太宗李世民,看出奘师有极强的辅政能力,再加上其宗教上特有的影响力,如果能得此人才参与朝政,将会对朝野产生良好的影响,于是太宗力劝奘师还俗辅政。奘师辞谢道:“沙门玄奘自幼就进入佛门,潜心于佛道,而对治国安邦之学却知之甚少。如果现在还俗从政,实在是学非所用,就好比顺流前进的船,却要使船离开水到陆地,这样它不但发挥不了作用,而且很快就会腐朽啊!玄奘愿以毕生之力弘扬佛法,以报国恩。”太宗见奘师说得婉转恳切,就停止劝请。

 

奘师前往洛阳见驾时,正逢唐太宗准备亲征东辽,军务虽然繁忙,但仍然抽空接见奘师。可是没想到见面后,两人相谈甚欢,竟忘了时间。太宗意犹未尽,便邀请奘师随他出征,以便随时可以叙谈。

 

法师辞谢道:“玄奘远道而来,兼有寒病旧疾,恐怕不能陪驾东征了。”

 

太宗说道:“法师尚能孤游于绝域,现今此行与法师西行万里相比,不过是一小跬步而已,这不是推辞的理由啊!”

 

奘师又说:“陛下统率六军之师讨伐乱国,必有牧野之功,昆阳之捷。玄奘同去,无所相助,空负道路资费,况且兵戎征战之事,按佛门戒律,出家人不便观看,既然佛制如此,玄奘不敢不奏,还请恕玄奘不能从命。更为重要的是,玄奘从西域带回三藏梵本六百多部,至今一言未译。听说嵩岳之南少室山北有少林寺,远离尘嚣,泉石清幽,是后魏孝文皇帝所建,也是菩提留支三藏译经的地方。玄奘希望能到那里潜心翻译,以报效朝廷之恩。”

 

太宗听了直摇头说:“译经不须在深山。自从法师西行之后,朕已在京师兴建弘福寺,专为三藏经典而建,也以此功德为先母穆太后祈福。弘福寺禅院幽深虚静,法师大可安心翻译。”

 

可是奘师又顾虑京城太过繁华热闹,恐怕会影响译经工作,便说:“京城的百姓知我从西域回来,都很好奇想见我。如此一来,恐怕影响安宁,妨碍了译经的工作,还请皇上能派人守门,防止闲杂人员进出。”太宗很高兴,马上就批准他的启请,并告诉法师所需资具全部由朝廷供给,此事已令房玄龄协办,请法师放心。

 

三月初一,法师从洛阳回到长安弘福寺,便开始作译经的准备。首先他具疏请求皇上委派协助翻译的人员,如证义、缀文、笔受、书手等人员。那时由于太宗已出发东征,因此由留守的司空梁国公房玄龄奏请皇上,为其准备一切译经所需事物。

 

3

夏六月戊戌,共征选了为当代所推崇的谙解大小乘经论的证义大德十二人,分别是京弘福寺沙门灵润、沙门文备、罗汉寺沙门慧贵、实际寺沙门普贤、法海寺沙门神昉、廓州(山西原平县)法讲寺沙门道深、汴州(河南开封)演觉寺沙门玄忠、蒲州(山西永济)普救寺沙门神泰、绵州(四川绵阳)振向寺沙门敬明、益州(四川成都一带)多宝寺沙门道因等;另有缀文大德九人,分别是京师普光寺沙门栖玄、弘福寺沙门明浚、会昌寺沙门辩机、终南山丰德寺沙门道宣、简州(四川简阳)福聚寺沙门静迈、蒲州(山西永济)普救寺沙门行友、栖岩寺沙门道卓、幽州(陕西彬县)照仁寺沙门慧立、洛州(河南洛阳)天宫寺沙门玄则等;又有字学大德一人,即京大总持寺沙门玄应;又有证梵语梵文大德一人,即京大兴善寺沙门率谟。其余笔受、书手等也都来到了弘福寺。

 

丁卯日,一切准备就绪,奘师在弘福寺译场操贝叶开演梵文,创译《菩萨藏经》、《佛地经》、《六门陀罗尼经》、《显扬圣教论》等四部经典。其中《六门陀罗尼经》,在当天译完;《佛地经》,到辛巳日完成;《菩萨藏经》、《显扬论》等,到年底才译完。

 

贞观二十年(公元646年,奘师45岁)春,正月甲子日,开译《大乘阿毗达磨杂集论》,到二月完成;接着又译《瑜伽师地论》。

 

秋七月辛卯,奘师将新译成的经论上表于唐太宗,并请为所译经论作序。表曰:

 

“沙门玄奘言:

窃闻:八正之旨,实出苦海之津梁;一乘之宗,诚升涅槃之梯阶;但以物机未熟,致蕴葱山之西,经胥庭而莫闻,历周秦而靡至。暨乎摩腾入洛,方被三川;僧会游吴,始沾荆楚。从是已来,遂得人修解脱之因,家树菩提之业。固知传法之益,其利博哉!

 

次复,严、显求经,澄、什继译;虽则玄风日扇,而并处伪朝。唯玄奘轻生,独逢明圣,所将经论,咸得奏闻。

 

蒙陛下崇重圣言,赐使翻译。比与义学诸僧等,专精夙夜,不堕寸阴,虽握管淹时,未遂终讫,已绝笔者,见得五部五十八卷,名曰:《大菩萨藏经》二十卷、《佛地经》一卷、《六门陀罗尼经》一卷、《显扬圣教论》二十卷、《大乘阿毗达磨杂集论》一十六卷,勒成八袟,缮写如别,谨诣阙奉进。

 

玄奘又窃见弘福寺尊像初成,陛下亲降銮舆,开青莲之目,今经论初译,为圣代新文,敢缘前义,亦望曲垂神翰,题制一序,赞扬宗极。冀冲言奥旨,与日月齐明;玉字银钩,将乾坤等固。使百代之下,诵咏不穷;千载之外,瞻仰无绝。”

 

唐太宗在洛阳召见法师时,曾敕令法师修《西域记》,奘师如今已完成。乙未(七月十七日),又进表曰:

 

“沙门玄奘言:

窃寻:蟠木幽陵,云官记轩皇之壤;流沙沧海,夏载着伊尧之域。西母白环,荐垂衣之主;东夷楛矢,奉刑措之君,固以飞英曩代式徽前典。

 

伏惟陛下,握纪乘时,提衡范物;刳舟弦木,威天下而济群生;螯足芦灰,堙方舆而补圆盖。耀武经于七德,阐文教于十伦。泽遍泉源,化沾萧苇,房芝 发秀,浪井开花。乐囿驯班,巢阿响律。浮紫膏于贝阙,霏白云于玉捡,遂苑弱水而池蒙氾,圃炎火而照积冰,梯赤坂而承朔,泛沧津而委赆,史旷前良,事绝故府。岂如汉开张棭,近接金城;秦戍桂林,纔通珠浦而已?

 

玄奘幸属天地贞观,华夷静谧,冥心梵境,敢符好事,命均朝露,力譬秋螽。徒以凭假皇灵,飘身进影,辗转膜拜之乡,流离重驿之外。条支巨雀,方验前闻,罽宾孤鸾,还稽曩实。时移岁积,人愿天从,遂得下雪岫而泛提河,窥鹤林而观鹫岭。祇园之路,髣像犹存,王城之基,坡陀尚在。寻求历览,时序推迁,言返帝京,淹逾一纪。所闻所履,百有二十八国。

 

窃以章允之所践籍,空陈广袤;夸父之所凌厉,无述土风。班超侯而未远,张骞望而非博,今所记述,有异前闻。虽未极大千之疆,颇穷葱外之境。皆存实录,匪敢雕华。谨具编裁,称为《大唐西域记》。凡一十二卷,缮写如别。望班之右笔,饰以左言。掩博物于晋臣,广九丘于皇代;但玄奘资识浅短,遗漏实多。兼拙于笔语,恐无足观览。”

 

4

丙申,太宗亲笔答书曰:

“省书具悉来意,法师夙标高行,早出尘表,泛宝舟而登彼岸,搜妙道而辟法门。弘阐大猷,荡涤众罪。是故慈云欲卷,舒之荫四空;慧日将昏,朗之照八极。舒朗之者,其唯法师乎!朕学浅心拙,在物犹迷。况佛教幽微,岂能仰测!请为经题,非己所闻。又云新撰《西域记》者,当自披览。敕奘尚。”

 

丁酉,法师重表曰:

“沙门玄奘言:

伏奉墨敕,猥垂奖喻,只奉纶言,精守振越。

玄奘业行空疏,谬参缁侣,幸属九瀛有截,四表无虞。凭皇灵以远征,恃国威而访道。穷遐冒险,虽厉愚诚,纂异怀荒,实资朝化。所获经论,蒙遣翻译,见成卷轴,未有诠序。

伏惟陛下,叡思云敷,天花景烂,理包系象,调逸成英。跨千古以飞声,掩百王而腾实。

 

窃以神力无方,非神思不足铨其理;圣教玄远,非圣藻何以序其源?故乃冒犯威严,敢希题目。宸睠冲邈,不垂矜许。抚躬累息,相顾失图。

 

玄奘闻,日月丽天,既分晖于户牖;江河纪地,亦流润于岩崖。云和广乐,不秘响于聋昧;金壁奇珍,岂韬彩于愚瞽?敢缘斯理,重以千祈,伏乞雷雨曲垂,天文俯照,配两仪而同久,与二曜而俱悬。

 

然则,鹫岭微言,假神笔而弘远;鸡园 奥典,托英词而宣畅。岂止区区梵众,独荷恩荣;蠢蠢迷生,方超尘累而已?”

 

因奘师再三上表奏请,太宗终于答应为所译的经论作序。

 

贞观二十二年春,太宗驾幸玉华宫。夏五月甲午,奘师翻译完《瑜伽师地论》,总计一百卷。

 

六月庚辰,太宗请奘师赴玉华宫伴驾。玉华殿内,太宗与奘师相见甚欢,太宗说:“朕在京城酷暑难忍,故来此山宫静养。这里泉石既凉,气力才觉好转。能省览机务。然而非常想念法师,所以就辛苦法师涉途劳顿了。”奘师谢道:“四海黎庶,依陛下而生,圣体不安,则万民惶灼。现得知陛下在此休宜安健,凡有情者莫不欢欣蹈舞,愿陛下永保安康,与天无极。玄奘不过是一庸薄比丘,蒙召不觉为劳。”

 

一番客套话之后,太宗转入正题,再次力劝奘师还俗辅政:“昔日尧舜禹汤之君,隆周炎汉之主,莫不以为六合务广,万机事殷,两目不能遍鉴,一心难为独察,因此莫不仰仗群贤相辅。朕自问比不上明王圣主,当然更需要众哲贤者的辅助啊!意欲法师脱须菩提之染服,挂维摩诘之素衣,升铉路以辅政,坐槐庭而论道,不知法师意下如何?”

 

奘师听后,回答道:“陛下言六合务广,三五之君,不能独守,寄诸贤哲,共而成之。仲尼亦云:君失臣得,故君为元首,臣为股肱。玄奘认为此言将诫中庸,非为上智。若使有臣皆得,桀纣岂无臣耶?以此而推,不必由也。仰惟陛下上智之君,一人纪纲,万事自得其绪。况抚运以来,天地休平,中外宁晏,皆是陛下,不荒不淫,不丽不侈;兢兢业业,虽休勿休,居安思危,为善承天之所致也,余何预哉!

 

请辨二三,以明其事:陛下经纬八纮之略,驱驾英豪之才;克定祸乱之功,崇阐雍熙之业。聪明文思之德,体元合极之姿;皆天之所授,无假于人,其义一也。

 

敦本弃末,尚仁尚礼,移浇风于季俗,反淳政于上皇,赋遵薄制,刑用轻典,九州四海,禀识怀生,俱沐恩波,咸遂安乐,此又圣心圣化,无假于人,其义二也。

 

至道旁通,深仁远洽,东逾日域,西迈昆丘;南尽炎洲,北穷玄塞,雕蹄、鼻饮之奇俗,卉服、左衽之人,莫不候雨瞻风,稽颡屈膝,献珍贡宝,充委夷邸,此又天威所感,无假于人,其义三也。

 

猃狁为患,其来自久,五帝所不臣,三王不能制,遂使河洛为被发之野,酆鄗为鸣镝之场。中国陵迟,匈奴得志,殷周以来,不能 攘弭;至汉武穷兵,卫霍尽力,虽毁枝叶,根本犹存,自后以来,无闻良策;及陛下御图,一征斯殄,倾巢倒穴,无复孑遗。浣海燕然之域,并入提封;单于弓骑之人,俱充臣妾。若言由臣,则虞夏已来,贤辅多矣,何因不获?故知有道斯得,无假于人,其义四也。

 

高丽小蕃,失礼上国,隋帝总天下之师,三自征伐,攻城无伤半堞,掠卒不获一人,虚丧六军,狼狈而反。陛下暂行将数万骑,摧驻跸之强阵,破辽盖之坚城,振旅凯旋,俘斩三十万众。用兵御将,其道不殊,隋以之亡,唐以之得。故知由主,无假于人,其义五也。

 

又如天地交泰,日月光华;和气氤氲,庆云纷郁。四灵见质,一角呈奇,白狼白狐,朱鸾朱草;昭彰杂沓,无量亿千,不能遍举,皆是应德而至,无假于人。乃欲比喻前王,寄功十乱,窃为陛下不取。纵复须人,今亦伊、吕多矣。玄奘庸陋,何足以预之。至于守戒缁门,阐扬遗法,此其愿也。伏乞天慈,终而不夺!”

 

太宗听后十分高兴,对法师说:“法师刚才所陈述的,都是因为上天的垂佑,以及宗庙之灵、卿士之力,朕怎么能做到呢?既然法师有志于敷扬妙道,朕也勉强不得,从今以后,亦当助师弘道。”

 

这时,中书令褚遂良说道:“今四海廓清,天下安宁,实如法师之言,都是陛下的圣德。”太宗笑而答道:“要知道,珍裘非一狐之腋,大厦必众材共成,哪里有君主能一人独济?法师想要自全雅操,所以滥相光饰罢了。”

 

5

太宗又问:“法师最近翻译了什么经论?”

奘师答道:“《瑜伽师地论》一百卷已经翻译完毕。”

太宗接着问:“《瑜伽师地论》是弥勒菩萨所说,阐明十七地义。”

太宗又问:“什么叫十七地?”

奘师答道:“十七地指五识相应地、意识相应地、有寻有伺地、无寻唯伺地、无寻无伺地、三摩呬多地、非三摩呬多地、有心地、无心地、闻所成地、思所成地、修所成地、声闻地、独觉地、菩萨地、有余依地、无余依地。”

 

接着奘师为太宗举纲提目,逐一说明,陈列大义。太宗听后深爱此论,立即派人去京城取《瑜伽论》。

 

《瑜伽论》送来后,太宗详览一遍,见其词义宏远,前所未闻,不禁感叹着对侍臣说:“朕观佛经,犹瞻天望海,莫测高深。法师能于异域,得是深法。朕比以军国务殷,不及委寻佛教。而今观之,宗源杳旷,靡知涯际。若以儒、道九流之典比之,犹小池与渤海耳。世云三教齐致,此妄谈也!”

 

于是太宗敕令秘书省书手,书写新翻经论 为九部,发给雍、洛、并、兖、相、荆、杨、凉、益等九州,使诸经论辗转流通,让率土之人同禀未闻之义。

 

这时,司徒赵公长孙无忌、中书令褚遂良等奏曰:“臣闻佛教冲玄,天人莫测;言本则甚深,语门则难入。伏惟陛下,至道昭明,飞光昱日;泽沾遐界,化溢中区。拥护五乘,建立三宝,故得法师,当叔叶而秀质,间千载而挺生,陟重阻以求经,履危途而访道。见珍殊俗,具获真文。归国翻宣,若庵园之始说;精文奥义,如金口之新开。皆是陛下圣德所感。臣等愚瞽,预此见闻;苦海波澜,舟航有寄。又天慈广远,使布之九州岛;蠢蠢黔黎,俱餐妙法。臣等亿劫希逢,不胜幸甚!”

 

太宗说道:“这是法师大悲愿力以及卿等宿福所逢,非朕独自所致也。”

 

太宗先前曾答应为新经作序,但因国事繁忙,至今还未动笔。如今经法师重新启请,方提笔思考,少顷而成,名《大唐三藏圣教序》,共七百八十一字,御笔自书,敕令放在众经之首。太宗在庆福殿时,百官侍立,独赐法师坐,又使弘文馆学士上官仪,以所作之圣教序,对群寮宣读,霞焕锦舒,极褒扬之致。其词曰:

 

“盖闻二仪有象,显覆载以含生;四时无形,潜寒暑以化物。是以窥天鉴地,庸愚皆识其端;明阴洞阳,贤哲罕穷其数。然而,天地苞乎阴阳而易识者,以其有象也;阴阳处乎天地而难穷者,以其无形也。故知象显可征,虽愚不惑;形潜莫睹,在智犹迷。

 

况乎佛道崇虚,乘幽控寂,弘济万品,典御十方。举威灵而无上,抑神力而无下。大之则弥于宇宙,细之则摄于毫厘。无灭无生,历千劫而不古;若隐若显,运百福而长今。妙道凝玄,遵之莫知其际;法流湛寂,挹之莫测其源。故知蠢蠢凡愚,区区庸鄙,投其旨趣,能无疑惑者哉!

 

然则大教之兴,基乎西土,腾汉庭而皎梦,照东域而流慈。昔者分形分迹之时,言未驰而成化;当常现常之世,民仰德而知遵。及乎晦影归真,迁仪越世,金容掩色,不镜三千之光;丽像开图,空端四八之相。于是微言广被,拯含类于三途;遗训遐宣,导群生于十地。然而真教难仰,莫能一其旨归;曲学易遵,邪正于焉纷纠。所以空、有之论,或习俗而是非;大、小之乘,乍沿时而隆替。

 

有玄奘法师者,法门之领袖也。幼怀贞敏,早悟三空之心;长契神情,先包四忍之行。松风水月,未足比其清华;仙露明珠,讵能方其朗润。故以智通无累,神测未形;超六尘而迥出,夐千古而无对。凝心内境,悲正法之陵迟;迻虑玄门,慨深文之讹谬,思欲分条析理。广彼前闻。截伪续真,开兹后学。

 

是以翘心净土,往游西域;乘危远迈,杖策孤征。积雪晨飞,涂间失地;惊沙夕起,空外迷天。万里山川,拨烟霞而进影;百重寒暑,蹑霜露而前踪。诚重劳轻,求深愿达。周游西宇,十有七年。穷历道邦,询求正教。双林、八水,味道餐风;鹿苑、鹫峰,瞻奇仰异。承至言于先圣,受真教于上贤;探赜妙门,精穷奥业。一乘、五律之道,驰骤于心田;八藏、三箧之文,波涛于口海。爰自所历之国,总将三藏要文,凡六百五十七部。译布中夏,宣扬胜业。引慈云于西极,注法雨于东垂。圣教缺而复全,苍生罪而还福。湿火宅之干焰,共拔迷途;朗爱水之昏波,同臻彼岸。

 

是知恶因业坠,善以缘升;升坠之端,唯人所托。譬夫桂生高岭,云露方得泫其华;莲出绿波,飞尘不能污其叶。非莲性自洁,而桂质本贞,良由所附者高,则微物不能累;所凭者净,则浊类不能沾。夫以卉木无知,犹资善而成善,况乎人伦有识,不缘庆而成庆。方冀兹经流施,将日月而无穷;斯福遐敷,与乾坤 而永大。”

 

这时,法师既奉序,上表谢曰:

 

“沙门玄奘言:

窃闻六爻探赜,局于生灭之场;百物正名,未涉真如之境。犹且远征羲册,睹奥不测其神;遐想轩图,历选并归其美。伏惟皇帝陛下,玉毫降质,金轮御天,廓先王之九州,掩百千之日月,广列代之区域,纳恒沙之法界。遂祇园精舍,并入提封;贝叶灵文,咸归册府。

 

玄奘往因振锡,聊谒崛山,经途万里,恃天威如咫步;匪乘千叶,诣双林如食顷。搜扬三藏,尽龙宫之所储;研究一乘,穷鹫岭之遗旨。并已载于白马,还献紫震,寻蒙下诏,赐使翻译。

玄奘识乖龙树,谬忝传灯之荣;才异马鸣,深愧泻瓶之敏。所译经论,纰舛尤多;遂荷天恩,留神构序。文超象、系之表,理括众妙之门。忽以微生,亲承梵响,踊跃欢喜,如闻授记。无任欣荷之极!谨奉表诣阙,陈谢以闻。”

 

太宗看了表后,手报书曰:

 

“朕才谢圭璋,言惭博达;至于内典,尤所未闲。昨制序文,深为鄙拙;唯恐秽翰墨于金简,标瓦砾于珠林。忽得来书,谬承褒赞;循躬省虑,弥益厚颜。盖不足称,空劳致谢。”

 

第七卷

 1

贞观二十二年夏六月,皇太子在春宫,奉睹圣文,又制述圣记,其词曰:

“夫显扬正教,非智无以广其文;崇阐微言,非贤莫能定其旨。盖真如圣教者,诸法之玄宗,众经之轨躅也。综括宏远,奥旨遐深;极空有之精微,体生灭之机要。词茂道旷, 寻之者不究其源;文显义幽,履之者莫测其际。故知圣慈所被,业无善而不臻;妙化所敷,缘无恶而不剪。开法网之纲纪,弘六度之正教;拯群有之涂炭,启三藏之秘扃。是以 名无翼而长飞,道无根而永固。道名流庆,历遂古而镇常;赴感应身,经尘劫而不朽。晨钟夕梵,交二音于鹫峰;慧日法流,转双轮于鹿苑。排空宝盖,接翔云而共飞;庄野春林,与天花而合彩。

 

伏惟皇帝陛下,上玄资福,垂拱而治八荒;德被黔黎,敛衽而朝万国。恩加朽骨,石室归贝叶之文;泽及昆虫,金匮流梵说之偈。遂使阿耨达水,通神甸之八川;耆阇崛山,接嵩华之翠岭。

 

窃以法性凝寂,靡归心而不通;智地玄奥,感恳诚而遂显。岂谓重昏之夜,烛慧炬之光;火宅之朝,降法雨之泽。于是百川异流,同会于海;万区分义,总成乎实。岂与汤武校其优劣,尧舜比其圣德者哉?玄奘法师者,夙怀聪令,立志夷简,神清龆龀之年,体拔浮华之世。凝情定室,匿迹幽岩,栖息三禅,巡游十地。超六尘之境,独步迦维;会一乘之旨,随机化物。以中华之无质,寻印度之真文。远涉恒河,终期满字;频登雪岭,更获半珠。问道往还,十有七载;备通释典,利物为心。

 

以贞观十九年二月六日,奉敕于弘福寺,翻译圣教要文,凡六百五十七部。引大海之法流,洗尘劳而不竭;传智灯之长焰,皎幽闇而恒明。自非久植胜缘。何以显扬斯旨!所谓法性常住,齐三光之明;我皇福臻,同二仪之固。

 

伏见御制众经论序,照古腾今,理含金石之声,文抱风云之润,治(太子名)辄以轻尘足岳,坠露添流。略举大纲,以为斯记。”

 

法师进启谢曰:

“玄奘闻七耀摛光,凭高天而散景;九河洒润,因厚地而通流。是知相资之美,处物既然,演法依人,理在无惑。伏惟皇太子殿下,发挥睿藻,再述天文;赞美大乘,庄严实相。珠回玉转,霞烂锦舒。将日月而联华,与咸英而合韵。玄奘轻生多幸,沐浴殊私;不任铭佩,奉启陈谢。”

 

这时,皇太子降令答法师书曰:“治素无才学,性不聪敏;内典诸文,殊未观览。所作序记,鄙拙尤繁。忽得来书,褒扬赞述;抚躬自省,惭悚交并。劳师等远臻,深以为愧。”

 

这时,弘福寺寺主圆定法师及京城僧众上表,请求将经序、述记这两篇序文刻在金石上,藏之于寺宇。敕准后,弘福寺僧怀仁法师,临集晋右军将军王羲之的墨迹为铭,刻于碑石,于是得以流传后代。

 

庚辰,皇太子为纪念早逝的母亲文德圣皇后,使中大夫守右庶子臣高季辅宣令曰:

 

“寡人不造,咎谴所钟;年在未识,慈颜弃背。终身之忧,贯心滋甚;风树之切,刻骨 冥深。每以龙忌在辰,岁时兴感;空怀陟屺之望,益疚寒泉之心。既而笙歌遂远,瞻奉无逮,徒思昊天之报,罔寄乌鸟之情。窃以觉道洪慈,实资冥福,冀申孺慕,是用归依。宜令 所司,于京城内旧废寺,妙选一所,奉为文德圣皇后,即营僧寺。寺成之日,当别度僧。仍令挟带林泉,务尽形胜。仰规忉利之果,副此罔极之怀。”

 

于是有关官员认真选择了一块胜地,在宫城南面曲池的净觉寺旧址上开始兴建。瞻星揆地,像天阙,仿给园,穷班倕巧艺,尽衡霍良木。寺内重楼复殿,云阁洞房,共有院落十几个,房舍一千八百九十七间,都是用栟橺櫲樟等木料修筑而成,上边装饰着珠玉金翠和五颜六色的彩绘,床褥器物等一应齐全。

 

2

后来唐太宗又读法师所译《菩萨藏经》,非常喜欢,于是敕令皇太子作其经后序,其词曰:

 

“盖闻羲皇至赜,精粹止于龟文;轩后通幽,雅奥穷于鸟篆。考丹书而索隐,殊昧实际之源;征绿错以研几,盖非常乐之道。犹且事光图史,振薰风于八埏;德洽生灵,激波澜于万代。

 

伏惟皇帝陛下,转轮垂拱,而化渐鸡园,胜殿凝旒,而神交鹫岭。总调御于徽号,匪文思之所窥;综般若于纶言,岂系象之能拟。由是教覃溟表,咸传八解之音,训浃寰中,皆践四禅之轨。遂使三千法界,尽怀生而可期;百亿须弥,入堤封而作镇。尼连德水,迩帝里之沧池;舍卫庵园,接上林之茂苑。虽复法性空寂,随感必通;真乘深妙,无幽不阐。所谓大权御极,导法流而靡穷;能仁抚运,拂劫石而无尽。体均具相,不可思议;校美前王,焉可同年而语矣!

 

爰自开辟,地限流沙,震旦未融,灵文尚隐。汉王精感,托梦想于玄霄;晋后翘诚,降修多于白马。有同蠡酌,岂达四海之涯;取譬管窥,宁穷七曜之隩。洎乎皇灵遐畅,威加铁围之表;至圣发明,德被金刚之际。恒沙国 土,普袭衣冠,开解脱门,践真实路。龙宫梵说之偈,必萃清台;猊吼贝叶之文,咸归册府。洒兹甘露,普润芽茎,垂此慧云,遍沾翾走,岂非归依之胜业,圣政之灵感者乎!

 

夫《菩萨藏经》者,大觉义宗之要旨也。佛修此道,以证无生;菩萨受持,咸登不退。六波罗蜜,关键所资;四无量心,根力斯备,盖彼岸之津涉,正觉之梯航者焉。

 

贞观中年,身毒归化,越热坂而颁朔,跨悬度以输賝,文轨既同,道路无拥。沙门玄奘,振锡寻真,出自玉关,长驱奈苑,至于天竺,力士生处,访获此经,归而奏上,降诏翻译,于是毕功。余以问安之暇,澄心妙法之宝,奉述天旨,微表赞扬,式命有司,缀于终卷。”

 

从此,太宗对佛教更加崇信,和法师几乎形影不离,对法师的四事供养也更加殷勤。这年的七月解夏以后,太宗又特别供养法师摩云衲袈裟一件,剃刀一把。其中这件袈裟价值百金,制作精妙,根本找不到针线的出入口。本来皇宫内库,前代留下的衲衣不少,但太宗却认为没有一件好的,所以又命后宫绣制,费时达数年之久。

 

贞观二十二年,太宗驾幸洛阳宫,召见为朝野所称道的两位高僧,即苏州的道恭法师和常州的慧宣法师。当时两位高僧各披着一件粗布衲衣,据说是梁武帝施给他们先师的,被当作宝物代代相传。因为要来谒见皇上,所以取来披服。可是太宗却嘲笑它们的粗糙,并取出这件自己亲命后宫绣制达数年之久的摩云衲袈裟给他们看,看完令二位高僧赋诗以咏。道恭法师诗曰:“福田资象德,圣种理幽薰;不持金作缕,还用彩成文。朱青自掩映,翠绮相氛氲;独有离离叶,恒向稻畦分。”慧宣法师诗末云:“如蒙一披服,方堪称福田。”他们想得到这件袈裟,太宗却不给,只是各施他们绢五十匹。太宗如今却把这件珍贵的袈裟供养给奘师,可见太宗对法师的一片诚意,也只有奘师这样的盛德,方能领受。

 

于是法师上表谢曰:

 

“沙门玄奘,伏奉敕赐纳袈裟一领,剃刀一口,殊命荐臻,宠灵隆赫,恭对惶悸,如履春冰。玄奘幸遭邕穆之化,早预息心之侣,三业无纪,四恩靡答。谬回天睠,滥叨云泽。忍辱之服,彩合流霞,智慧之刀,铦逾切玉。谨当衣以降烦恼之魔,佩以断尘劳之网。起余讥于彼己,惧空疏于冒荣,惭恧屏营,趍承俯偻,鞠心局蹐,精爽飞越,不任悚荷之至。谨奉表谢闻,尘黩圣鉴,伏深战栗。”

 

太宗由于自年轻起就奔波于战事征讨,登帝位后又劳心国事,加上前次远征辽东以来,精神气力已大不如前,于是开始感受到人世间的无常。幸而遇见奘师劝他皈依三宝,留心正法以调剂身心,身体和精神才渐渐好转。因此太宗对佛法更加地虔诚恳切,他请问法师说:“作什么功德,利益最大?”法师回答:“众生迷惑,没有智慧不足以启发;培植慧芽的最好方法就是法,因弘法的仰仗是人,所以度僧的功德最大。”

 

唐太宗听了很高兴。秋九月己卯,诏曰:

 

“昔隋季失御,天下分崩;四海涂炭,八埏鼎沸。朕属当戡乱,躬履兵锋,丞犯风霜,宿于马上,比加药饵,犹未痊除。近日以来,方就平复,岂非福善所感,而致此休征耶!京城及天下诸州寺,宜各度五人。弘福寺宜度五十人。”

 

总计全国寺院三千七百一十六所,共度僧尼一万八千五百余人。在此之前,天下寺庙,遭隋季凋残,缁侣将绝,蒙此一度,便成徒众。

 

3

唐太宗向来特别喜欢《金刚经》,一日与法师谈到了《金刚经》,太宗就问法师:“《金刚般若经》,一切诸佛之所从生,闻而不谤,功德超过身命之施,非恒沙珍宝所及。而且理微言简,向来为贤达君子所喜爱受持读诵,但不知前代所翻,文义完全不完全?”

 

法师回答道:“此经的功德,确实如皇上所说。西方之人,对它也都很爱敬。现在看旧译本,略有遗漏,若依梵本原意全译,应该名为《能断金刚般若》。须知菩萨以分别心为烦恼,而分别之惑,坚固如金刚,唯有经本经所诠之无分别慧,才能断除,所以名叫《能断金刚般若》。所以说旧译本少了‘能断’二字,这是很重要的。”太宗接着说道:“既然这样子,法师您手上又有梵本,不如再翻译一次,使众生都得以闻全经,您看如何?”于是法师便依梵本重新翻译了《能断金刚般若》,太宗十分高兴。

 

冬十月,太宗车驾还京,法师也跟随回到京城。这之前太宗已派人在北阙紫微殿西面新建一所寺院,号弘法院。法师到京城后就住在这里,白天被太宗留在宫里交谈,晚上就回到寺院翻译经论。法师在这里翻译无性菩萨所释《摄大乘论》十卷、世亲所释《摄大乘论》十卷、《缘起圣道经》一卷、《百法明门论》一卷。

 

戊申,皇太子又宣令曰:

“营慈恩寺,渐向毕功,轮奂将成,僧徒尚阙,伏奉敕旨度三百僧,别请五十大德,同奉神居,降临行道;其新营道场,宜名‘大慈恩寺’。别造翻经院。虹梁藻井,丹青云气;琼础铜沓,金环华铺,并加殊丽,令法师移就翻译,仍纲维寺任。”

 

法师既奉令旨,令充上座,进启让曰:

“沙门玄奘启:伏奉令旨,以玄奘为慈恩寺上座。恭闻嘉命,心灵靡措,屏营累息,深增战悚。玄奘学艺无纪,行业空疏,敢誓捐罄,方期光赞,凭恃皇灵,穷遐访道,所获经论,奉敕翻译。诚冀法流渐润,克滋鼎祚,圣教绍宣,光华史册。玄奘昔冒危途,久婴痾疹,驽蹇力弊,恐不卒业。孤负国恩,有罚无赦;命知僧务,更贻重谴,鱼鸟易性,飞沉失路。

 

伏惟皇太子殿下,仁孝天纵,爱敬因心,感风树之悲,结寒泉之痛,式建寺院,将弘景福,匡理法众,任在能人,用非其器,必有蹎仆。伏愿睿情远鉴,照弘法之福因;慈造曲垂,察愚诚之忠款,则法僧无悔吝之咎,鱼鸟得飞沉之趣,不任诚恳之至。谨奉启陈情,伏用惭惶,追增悚悸。

 

十二月间大慈恩寺落成,奘师正式移居大慈恩寺。移居那天,仪式非常隆重,恭迎佛像及送僧用的各种幢幡帐盖,齐集于安福门街,其锦彩轩槛,鱼龙幢戏,共一千五百多乘,帐盖三百多顶。先是绣画等像二百余尊、金银像两尊、金缕绫罗幡五百口,与法师从西国携返之经、像、舍利等,自弘福寺引出,安置在帐座及诸车上。像前两边,各严大车,车上长竿悬幡,幡后有师子神王等为前引仪。另备宝车五十乘,坐诸大德;其次为京城僧众,各执持香花,呗赞随后;其次是文武百官,各将侍卫,部列陪从,太常九部之乐分列两边,万年长安两县音乐继后,幢幡钟鼓,訇磕缤纷,眩日浮空,震耀都邑。皇太子遣率(官名)尉迟绍宗、副率王文训,带领东宫兵一千多人充手力,敕遣御史大夫李乾祐为大使,与武侯相知捡校,自弘福寺迎法师。太宗带领着皇太子后宫等,在安福门楼手执香炉,目送他们离开,非常高兴。一路观看的人达数亿万人,经像至寺门,赵公、英公、中书褚令执香炉引入,安置殿内,并奏九部乐、破阵舞及诸戏欢迎。其盛况不下于当初法师回国入住弘福寺。

 

到了度僧大典那天,太子率领仪卫出宫,到了山门,下马走入大殿,文武百官陪同进入。礼佛后引见五十位大德,并陈述建寺的宗旨,悲切哀恸,侍臣僧众都为他的孝思感动落泪。

 

随后升殿东阁,宣降恩旨,赦免京畿的囚徒,但须剃发观斋;接着下阁礼佛,与妃嫔等参观寺院,到法师居室时,还特别作了一首五言诗,亲自书写,悬挂于门上。诗曰:

 

“停轩观福殿,游目眺皇畿,法轮含日转,花盖接云飞。翠烟香绮阁,丹霞光宝衣。幡虹遥合彩,空外迥分晖。萧然登十地,自得会三归。”

 

4

贞观二十三年夏四月,太宗驾幸翠微宫,太子和法师都陪同前往,政务之余,常和法师谈经论道,请示因果报应的问题,也常问到西域先圣遗芳故迹。法师引经据典,详加讲述,太宗深信不疑,常常拉着法师的袖子叹道:“朕和法师相逢恨晚,不得广兴佛事。” 

 

太宗此行离京时,身体已稍感不适,但精神言谈丝毫没有影响。至五月己巳时,轻微头痛,就留法师在宫中。庚午,太宗在含风殿驾崩,消息马上封锁,直到回到京城才发丧,灵柩停放在太极殿。太子含悲即位,是为高宗。这一天,皇太子在梓宫(天子的棺材)之侧含悲即位,改年号为永徽。

 

法师回慈恩寺后,就专心从事译经的工作,分秒必争。每日制定译经的课程,如果白天因事未能完成,也一定在晚上继续完成。每天译完经后,还要念经拜佛,直到三更才睡,然后五更便又起床,一边诵读梵文原典,一边用朱笔作眉批,以作为一天译经的参考。

 

每日斋后和黄昏二时,法师为寺众宣讲新译的经论,为本寺弟子及诸州学僧辨难释疑。

 

寺内弟子一百多人日夜都来请示教诫,室外檐廊下常站满恭候谒见法师的人,法师全都酬答处分,从不遗漏。空闲时还常为寺内的大德讲说西方圣贤的论义及各部的差异,还为他们讲述少年时在国内游学及游历西域诸国时的种种见闻,其间高谈阔论,兴致盎然,竟无疲怠。王公大臣常来寺礼佛,法师也都招待应酬,耐心诱导,使他们都能虔诚皈依三宝。大家对法师无不肃然起敬,衷心赞扬。

 

永徽二年(公元651年)春正月壬寅,瀛州(河北河间市)刺史贾敦赜、蒲州(山西永济市)刺史李道裕、谷州(河南渑池县)刺史杜正伦、恒州(河北正定县)刺史萧锐因等人,因朝觐聚集在京师,公事之余,一起到慈恩寺参拜法师,并请法师为他们授菩萨戒。法师授完后,并为他们广说菩萨行法,劝勉他们事奉君主要尽忠,对待下属要慈爱。群公欢喜辞别后各舍净财,并修书派专使送来礼谢法师。其书曰:

 

“窃闻:身非欲食,如来受纯陀之供;法无所求,净名遂善德之请;皆为显至理之常恒,示凡圣之无二。又是因机以接物,假相而弘道,为之者表重法之诚,受之者为行檀之福。岂曰心缘于彼此,情染于名利者哉?

 

仰惟宿殖德本,非于三四五佛,深达法相,善识十二部经。独悟真宗,远寻圣迹,游崛山之净土,浴恒水之清流。入深法界,求善知识,收至文于百代之后,探玄旨于千载之前。津梁庶品,不噭不昧,等施一切,无先无后。

 

赜等识蔽二空,业沦三界;犹蚕丝之自缠,如井轮之不息,虽复顺教生信,随缘悟解,顶礼归依,受持四句,隐身而为宴坐,厌苦而求常乐;而远滞无明,近昏至理,未能悟佛性之在身,知境界之唯识。

 

心非无取,义涉有无。不能即八邪而入八正,行非道而通佛道,譬涉海而无津,犹面墙而靡见。昨因事隙,遂得参奉,曲蒙接引,授 菩萨戒,施以未曾有法,发其无上道心。一念破于无边,四心尽于来际。菩提之种,起自尘劳;火中生莲,曷足为喻!始知如来之性,即是世间,涅槃之际,不殊生死。行于般若,便 是不行;得彼菩提,翻为无得。忽以小机,预闻大教,顶受寻思,无量欢喜。

 

然夫檀义摄六,法施为优;尊位有三,师居其一。弘慈利物,虽类日月之无心;仰照怀恩,窃同葵藿之知感 。大士闻法捐躯,非所企及;童子见佛奉土,辄敢庶几。谨送片物表心,具如别疏。所愿照其诚恳,生其福田,受兹微施,随意所与。使夫坠露添海,将渤澥而俱深;飞尘集岳,与须弥而永固。可久可大,幸甚幸甚!春寒尚重,愿动止休宜,谨遣白书,诸无所具。贾敦赜等和南。”

 

书中感谢仰慕之情,溢于字里行间,由此可见当时朝廷显贵对法师的尊重与敬爱。

 

永徽三年春三月,奘师为了安置西域所请经像,以避免年久失散,兼防火患,计划在大慈恩寺端门的南面建造一座佛塔。于是,法师按照天竺佛塔的式样,设计了一座高达三十丈的石砌佛塔,奏表朝廷请旨兴建,拟显大国之崇基。

 

高宗闻奏,即敕使中书舍人李义府回报奘师说:“师所营石塔工程浩大,恐难以速成,宜改用砖造。亦不愿师辛苦,今已敕大内、东宫、掖庭等七宫尽人力财物相助,足得成办。”

 

于是改用砖土营造佛塔。塔的基面各一百四十尺,仿照西域制度,塔分五层,连相轮、露盘在内,全塔高一百八十尺。每层的中心都供有佛陀舍利,或一千二千,总共一万多粒。最上层是石室,南面嵌有两座石碑,分别刻着太宗的《三藏圣教序》和高宗的《述圣记》二文,为尚书右仆射河南公褚遂良亲笔。

 

5

当初佛塔奠基之日,奘师自述诚愿,略曰:

“玄奘自惟薄祐,生不遇佛。复乘微善,预闻像教;傥生末法,何所归依。又庆少得出家,目睹灵相;幼知来慕法,耳属遗筌。闻说菩萨所修行,思齐如不及;闻说如来所证法,仰止于身心。所以历尊师授,博问先达,信夫汉梦西感,正教东传,道阻且长,未能委悉;故有专门竞执,多滞二谛之宗,党同嫉异,致乖一味之旨。遂令后学相顾,靡识所归;是以面鹫山以增哀,慕常啼而假寐。潜祈灵祐,显恃国威,决志出一生之域,投身入万死之地,经是圣迹之处,备谒遗灵。但有弘法之人,遍寻正说。经一所,悲见于所未见;遇一字,庆闻于所未闻。故以身命余资,缮写遗阙,既遂诚愿,言归本朝。幸属休明,诏许翻译。 

 

先皇道跨金轮,声振玉鼓;绍隆像季,允膺付嘱;又降发神衷,亲裁三藏之序。今上春宫讲道,复为述圣之记,可谓重光合璧,振彩联华,涣汗垂七耀之文,铿鋐韵九成之奏。自东都白马,西明草堂,传译之盛,讵可同日而言者也?但以生灵薄运,共失所天,唯恐三藏梵本,零落忽诸,二圣天文,寂寥无纪。所以敬崇此塔,拟安梵本。又树丰碑,镌斯序记,庶使巍峨永劫,愿千佛同观;氤氲圣迹,与二仪齐固。”

 

这天,奘师亲自负篑畚,运土搬砖,并指导施工。前后两周时间,佛塔功成圆满。

 

夏五月乙卯,法师接到中印度国摩诃菩提寺大德智光论师、慧天论师等托人带来的亲笔书信。智光论师是戒贤大师门下最杰出的大弟子,为五印度学者所推崇,对大小乘教典和外道典籍《四吠陀》、《五明论》等有高深的研究。而慧天论师则精通小乘,在印度也是德望很高,深受敬仰,法师在印度常与他互相切磋,在曲女城的辩论大会上,还驳倒他对大乘的偏见,使他心服口服认输。两位论师在奘师回国后,非常怀念,就托同寺沙门法长论师带来信函和礼物以示敬意。信是这么写的:

 

“微妙吉祥世尊,金刚座所,摩诃菩提寺 诸多闻众,所共围绕。上座慧天,致书摩诃支那国,于无量经律论妙尽精微,木叉阿遮利耶,敬问无量,少病少恼。我慧天比丘,今造《佛大神变赞颂》,及诸经论比量智等,今附比丘法长,将往此无量多闻老大德阿遮利耶。智光亦同前致问,邬波索迦日授稽首和南。今共寄白氎一双,示不空心,路远莫怪其少,愿领。彼须经论,录名附来,当为抄送木叉阿遮利耶,愿知。”

 

永徽五年春二月,法长向奘师告辞回国,法师交付给他回信和礼物。其中写给智光法师的回信内容如下:

 

“大唐国比丘玄奘,谨修书中印度摩揭陀国三藏智光法师座前:自一辞违,俄十余载,境域遐远,音徽莫闻;思恋之情,每增延结。彼比丘法长至,蒙问,并承起居康豫,豁然目朗,若睹尊颜,踊跃之怀,笔墨难述。节候渐暖,不审信后何如?

 

又往年使还,承正法藏大法师无常,奉问摧割,不能已已。呜呼!可谓苦海舟沉,天人眼灭;迁夺之痛,何期速欤!

 

惟正法藏,植庆曩晨,树功长劫,故得挺冲和之茂质,标懿杰之宏才。嗣德圣天,继辉龙猛;重然智炬,再立法幢。扑炎火于邪山,塞洪流于倒海;策疲徒于宝所,示迷众于大方。荡荡焉!巍巍焉!实法门之栋干也。又如三乘半满之教,异道断常之书,莫不韫综胸怀,贯练心腑。文盘节而克畅,理隐昧而必彰。故使内外归依,为印度之宗袖;加以恂恂善诱,晓夜不疲,衢罐自盈,酌而不竭。

 

玄奘昔因问道,得预参承,并荷指诲,虽曰庸愚,颇亦蓬依麻直。及辞还本邑,嘱累尤深,殷情之言,今犹在耳。方冀保安眉寿,式赞玄风,岂谓一朝奄归万古,追惟永往,弥不可任。伏惟法师,夙承雅训,早升堂室,攀恋之情,当难可处,奈何奈何!有为法尔,当可奈何!愿自裁抑。

 

昔大觉潜晖,迦叶绍宗洪业;商那迁化,鞠多阐其嘉猷。今法将归真,法师次任其事,唯愿清词妙辩,共四海而恒流;福智庄严,与五山而永久。

 

玄奘所将经论,已翻《瑜伽师地论》等大小三十余部,其《俱舍》、《顺正理》,见译未周,今年必了。即日,大唐天子圣躬万福,率土安宁,以轮王之慈,敷法王之化。所出经论,并蒙神笔制序,令所司抄写,国内流行,爰至邻邦,亦俱遵习。虽居像运之末,而法教光华,雍雍穆穆,亦不异室罗筏誓多林之化也,伏愿照知。

 

又前渡信渡河,失经一驮,今录名如后,有信请为附来。并有片物供养,愿垂纳受,路远不得多,莫嫌鲜薄,玄奘和南。”

 

另一封信是回给慧天法师的,内容如下:

 

“大唐国比丘玄奘,谨致书摩诃菩提寺三藏慧天法师足下:乖别稍久,企仰惟深,音寄不通,莫慰倾渴。彼比丘法长至,辱书敬承休豫,用增欣悦;又领细白氎两端,赞颂一夹,来意既厚,寡德愧无以当,悚息悚息!

 

节气渐和,不知信后体何如也?想融心百家之论,栖虑九部之经,建正法幢,引归宗之客,击克胜鼓,挫鍱腹之宾,颉颃王侯之前,抑扬英俊之上,故多欢适也。

 

玄奘庸弊,气力已衰,又加念德钦仁,唯丰劳积。昔因游方在彼,遇瞩光仪;曲女城会,又亲交论。当对诸王及百千徒众,定其深浅。此立大乘之旨,彼竖半教之宗,往复之间,词气不无高下,务存正理,靡护人情,以此辄生凌触,罢席之后,寻已豁然。今来使犹传法师,寄申谢悔,何怀固之甚也!

 

法师学富词清,志坚操远,阿耨达水,无 以比其波澜;净末尼珠,不足方其皎洁。后进仪表,属在高人。愿勖良规,阐扬正法;至如理周言极,无越大乘,意恨法师未为深信。所谓耽翫羊鹿,弃彼白牛;赏爱水精,舍颇胝宝。明明大德,何此惑之滞欤!又坏器之身,浮促难守,宜早发大心,庄严正见,勿使临终方致嗟悔。

 

今使还国,谨此代诚,并附片物,盖欲示酬来意,未是尽其深心也,愿知。前还日,渡信渡河,失经一驮。今录名如别,请为附来。余不能委述。比丘玄奘谨呈。”

 

第八卷

 1

永徽六年夏五月庚午,法师在正译之余,又翻译《理门论》。先前法师在弘福寺曾翻译《因明论》。这两部论著各一卷,阐述了因明中的破、立规则和现量、比量两种方法,参与翻译的僧徒们竞造文疏,标榜才学,一时因明学风大盛。当时,译经僧栖玄法师将因明二论抄送给尚药奉御吕才,吕才看完指出其长短,作《因明注解破义图》,对因明学提出破义。序曰:

“盖闻一消一息,范围天地之仪;大哉!至哉!变通爻画之纪。理则未弘于方外,事乃犹拘于域中。推浑元而莫知,穷阴阳而不测。

 

岂闻象系之表,犹开八正之门,形器之先,更弘二智之教者也。故能运空有而双照,冥真俗而两夷。泛六度于爱河,驾三车于火宅。是知法王法力,超群生而自在;自觉觉人,摧众魔而独悟。业运将启,乃雷震而电耀;化缘斯极,亦火灭而薪尽。观其应迹,若有去来;察此真常,本无生住;但以宏济之道,有缘斯应,天祚明德,无远不臻。是以萌蔕畴昔,神光聊见于曩时;祥瑞有归,净土咸欢于兹日。伏惟皇唐之有天下也,运金轮而临四有,握璇极而抚万方。耀慧日于六天,蒸法云于十地。西越流沙,遂荒妙乐之域;东渐于海,掩有欢喜之都。振声教于无边,通车书于有顶。遂使百亿须弥,既咸颁于望秩,三千法界,亦共沐于皇风。故令五方印度,改荒服于蒿街;十八韦陀,译梵文于秘府。

 

乃有三藏玄奘法师者,所谓当今之能仁也,聪慧夙成,该览宏赡,德业纯粹,律业翘勤,实三宝之栋梁,四众之纲纪者也。每以释教东迁,为日已久,或恐邪正杂扰,水乳不分;若不稽实相于迦维,验真文于摩揭,何以成决定之藏,为毕竟之宗者乎?幸逢二仪交泰,四海无尘,遂得拂衣玄漠,振锡葱岭。不由味于蒟酱,直路夷通,岂藉佩于杜衡,遥途近易。于是穷河源于西域,涉恒水于东维,采贝叶于鹫山,窥金文于鹤树。所历诸国,百有余都;所获经论,向七百部。并传以藩驲,聿归上京,因得面奉圣颜,对扬宗极。

 

此《因明论》者,即是三藏所获梵本之内之一部也。理则包括于三乘,事乃牢笼于百法,研机空有之际,发挥内外之宗。虽词约而理弘,实文微而义显,学之者当生不能窥其奥;游之者数载未足测其源。以其众妙之门,是以先事翻译。

其有神泰法师、靖迈法师、明觉法师等,并以神机昭晢,志业兼该;精习群经,多所通悟,皆蒙别敕,追赴法筵,遂得函丈请益,执卷承旨。三藏即善宣法要,妙尽幽深,泰法师等,是以各录所闻,为之义疏。诠表既定,方拟流通;无缘之徒,多未闻见。

 

复有栖玄法师者,乃是才之幼少之旧也。昔栖遁于嵩岳,尝枉步于山门;既筮仕于上京,犹曲睠于穷巷。自蒙修摄,三十余年,忉怛之诚,二难俱尽,然法师节操精洁,戒行冰霜,学既照达于一乘,身乃拘局于十诵。才既睹其清苦,时以开遮折之;但以内外不同,行已各异;言戏之间,是非蜂起。师乃从容谓才曰:‘檀越复研味于六经,探赜于百氏,推阴阳之愆伏,察律吕之忽微。又闻生平未见太玄,诏问须臾即解;由来不窥象戏,试造旬日复成。以此有限之心,逢事即欲穿凿。但以佛法玄妙,量谓未与彼同。虽复强学推寻,恐非措心之所;何因今将内论,翻用见讥者乎!’

 

法师后逢《因明》创行,义趣幽隐,是以先写一通,故将见遗。仍附书云:‘此论极难深究玄妙,比有聪明博识,听之多不能解,今若复能通之,可谓内外俱悉矣。’

 

其论既近至中夏,才实未之前闻,耻于被试,不知为复,强加披阅。

 

于是,依极成而探深义,凭比量而求微旨;反复再三,薄识宗趣。后复借得诸法师等三家义疏,更加究习。然以诸法师等,虽复序致泉富,文理会通,既以执见参差,所说自相矛盾。义既同禀三藏,岂合更开二门;但由衅发萧墙,故容外侮窥测。然,佛以一音演说,亦许随类各解;何必独简白衣,不为众生之例?

才以公务之余,辄为斯注;至于三法师等所说,善者因而成之,其有疑者,立而破之,分为上中下三卷,号曰‘立破注解’。其间墨书者,即是论之本文;朱书注者,以存师等旧说;其下墨书注者,是才今之新撰,用决师等前义,凡有四十余条;自郐已下,犹未具录。至于文理隐伏,稍难见者,仍画为‘义图’,共相比校,仍更别撰一方丈大图,独存才之近注论。既外无人解,无处道听途说;若言生而知之,固非才之望也。然以学无再请,尚曰‘传灯’,闻一知十,方称殆庶;况乎生平不见,率尔辄事含毫;今既不由师资,注解能无纰紊。

 

窃闻雪山夜叉,说生灭法,丘井野兽,叹未曾有,苟令所言合理,尚得天仙归敬。才之所注,庶几于兹。法师等若能忘狐鬼之微陋,思句味之可尊,择善而从,不简真俗,此则如来之道,不坠于地。弘之者众,何常之有。必以心未忘于人我,义不察于是非,才亦扣其两端,犹拟质之三藏。”

 

2

秋七月己巳,译经僧慧立法师(本书作者)听说吕才所论,知乃其之妄见,为免误导众生,悲心所动,立即致书给左仆射燕国公于志宁,信中说:

 

“立闻诸佛之立教也,文言奥远,旨义幽深,等圆穹之廓寥,类沧波之浩瀚;谈真如之性相,居十地而尚迷;说小草之因缘,处无生其犹昧。况有萦缠,八邪之网,沉沦四倒之流,而欲窥究宗因,辩彰其同异者,无乃妄哉!

 

窃见大慈恩寺翻译法师,慧基早树,智力夙成;行洁珪璋,操逾松杞,遂能躬游圣域,询禀微言,总三藏于胸怀,包四含于掌握;嗣清徽于曩哲,扇遗范于当今。实季俗之舟航,信缁林之龟镜者也。所翻圣教,已三百余轴,中有小论,题曰《因明》,诠论难之旨归,序折邪之轨式,虽未为玄门之要妙,然亦非造次之所知也。

 

近闻,尚药吕奉御,以常人之资,窃众师之说,造‘因明图’,释宗因义,不能精 悟,好起异端。苟觅声誉,妄为穿凿;诽众德之正说,任我慢之偏心。媒衒公卿之前,嚣喧闾巷之侧。不惭颜厚,靡倦神劳;颇历炎凉,情犹未已。然奉御于俗事少闲,遂谓真宗可了,何异鼷鼠见釜灶之堪陟,乃言昆阆之非难;蛛蠡睹棘林之易罗,亦谓扶桑之可网,不量涯分,何殊此焉!

 

抑又闻之,大音希声,大辩若讷,所以净名会理,杜口毗城;尼父德高,恂恂乡党。又叔度汪洋之称,元礼模楷之誉,亦未闻夸竞自媒,而获搢绅之推仰也云。”

 

慧立法师致书后,这件事就渐渐平息。

 

冬十月丁酉,太常博士柳宣听说事情平息后,就作了《归敬书偈》,致送给译经僧众。檄文曰:

 

“稽首诸佛,愿护神威;当陈诚请,罔或尤讥。沉晦未悟,圆觉所归;久沦爱海,舟楫攸希。异执乖竞,和合是依;玄离取有,理绝过违。慢乖八正,戏入百非;取舍同辩,染净混微。简金去砾,琢玉裨辉;能仁普鉴,凝虑研几。契诚大道,孰敢毁诽;谔谔崇德,唯唯浸衰。惟愿留听,庶有发挥;望矜悃悃,垂诲婓婓。”

 

《归敬书偈》曰:“昔能仁示现王宫,假殁双树;微言既畅,至理亦弘,刹土蒙摄受之恩,怀生沾昭苏之惠。自佛树西荫,塔影东临;汉魏实为滥觞,苻姚盛其风彩。自是名僧间出,贤达连镳;慧日长悬,法轮恒驭。开凿之功,始自腾显;弘阐之力,仍资什安。别有单开远适罗浮,图澄近现赵魏,粗言圭角,未可缕陈。莫不谈空有于一乘,论苦集于四谛;假铨明有,终未离于有为;息言明道,方契证于凝寂。

 

犹执玄以求玄,是玄非玄;理因玄以忘玄,玄或是玄;义虽冥会幽途,事理绝于言象;然摄生归寂,终藉筌蹄。亦既立言,是非蜂起;如彼战争,干戈竞发,负者屏气,胜者先鸣。故尚降魔,制诸外道,自非辩才无畏,答难有力;则物辈喧张,我等耻辱。

 

是故专心适道,一意总持,建立法幢,祇植法鼓。旗鼓既正,则敌者残摧,法轮既转,能威不伏。若使望风旗靡,对难含胶,而能阐弘三宝,无有是处!

 

尚药吕奉御,入空有之门,驰正见之路,闻持拟于昔贤,洞微侔于往哲,其词辩,其义明,其德真,其行着,已沐八解之流,又悟七觉之分。影响成教,若净名之诣庵园;闻道必求,犹波仑之归无竭。意在弘宣佛教,立破因明之疏,若其是也,必须然其所长;如其非 也,理合指其所短。今见僧徒云集,并是采石他山,朝野俱闻。吕君请益,莫不侧听;泻瓶皆望,荡涤掉悔之源,销屏疑忿之聚。

 

有太史令李淳风者,闻而进曰:仆心怀正路,行属归依,以实慧为大觉玄躯,无为是调御法体。然皎日丽天,实助上玄运用;贤僧阐法,实裨天师妙道。是所信受,是所安心;但不敢以黄叶为金,山鸡成凤;南郭滥吹,淄渑混流耳。或有异议,岂仆心哉!岂仆心哉!

 

然鹤林已后,岁将二千,正法既萎,末法初践,玄理郁而不彰,觉道寖将湮落。玄奘法师,头陀法界,远达迦维,目击道树金流,仍睹七处八会。毗城鹫岭,身入彼邦;娑罗宝阶,仍验虚实。至于历览王舍,檀特恒河,如斯等辈,未易具言也。加之西域名僧,莫不面论般若;东国疑义,悉皆质之彼师。毗尼之藏,既奉持而不舍;毗昙明义,亦洞观而为常。苏妒路既得之于声明,耨多罗亦剖断于疑滞。法无大小,莫不韫之胸怀;理无深浅,悉能决之敏虑。

 

故三藏之名,震旦之所推定;摩诃之号,乃罗卫之所共称。名实之际,何可称道。

 

然吕君学识该博,义理精通,言行枢机,是所详悉;至于陀罗佛法,禀自生知,无碍辩才,宁由伏习;但以《因明》义隐,所说不同。触象各得其形,共器饭有异色;吕君既已执情,道俗企望指定。秋霜已降,侧听钟鸣;法云既敷,雷震希发。但龙象蹴蹋,非驴所堪;犹缁服壶奥,白衣不践。脱如龙种抗说,无垢释疑。则苾刍悉昙,亦优婆能尽。辄附微志,请不为烦,若有滞疑,望谘三藏裁决。以所承禀,传示四众,则正道克昌,覆障永绝,绍隆三宝,其在兹乎!过此已往,非复所悉。弟子柳宣白。”

 

3

庚子,译经僧众收到柳宣的《归敬书偈》后,明濬法师随即作了《还述颂》,言其得失曰:

 

“于赫大圣,种觉圆明;无幽不察,如响酬声。弗资延庆,孰悟归诚;良导可仰,实引迷生。百川邪浪,一味吞并;物有取舍,正匪亏盈。八邪驰锐,四句争名;饰非鉴是,抑重为轻。照日冰散,投珠水清;显允上德,体道居贞。纵加誉毁,未动遗荣;昂昂令哲,郁郁含情。俟诸达观,定此权衡;聊申悱悱,用简英英。”

 

《还述》曰:

 

“顷于望表,预瞻归敬之词;览其文,焕乎何伟丽也!详其雅致,诚哉!岂不然欤!悲夫!爱海滔天,邪山概日;封人我者,颠坠其何已;恃慢结者,沉沦而不穷。故六十二见, 争翳荟而自处,九十五道,竞扶仗以忘归。如来以本愿大悲,亡缘俯应,内圆四智,外显六通,运十力以伏天魔,飞七辩而摧外道。竭兹爱海,济禀识于三空;殄彼邪山,驱肖形于八正,指因示果,返本还源。大矣哉!悲智妙用,无得而言焉。

 

昔道树登庸,被声教于百亿;双林寝迹,振遗烈于三千。自佛日西倾,余光东照;周感夜明之瑞,汉通宵梦之征。腾、兰爇慧炬于前。澄、什嗣传灯于后。其于译经弘法,神异济时,高论摧邪,安禅肃物,缉颓网者接武,维绝纽者肩随。莫不夷夏钦风,幽明翼化,联华靡替,可略而详。

 

惟今三藏法师蕴灵秀出。含章而体一味,瓶泻以瞻五乘。悲去圣之逾远,悯来教之多阙。缅思圆义,许道以身;心口自谋。形影相吊。振衣警锡,讨本寻源;出玉关而远游,指金河而一息。稽疑梵宇,探幽洞微;旋化神州,扬真殄谬。遗诠阙典,大备兹辰;方等圆宗,弥广前烈。所明胜义,妙绝环中之中;真性真空,极踰方外之外。以有取也,有取丧其真;就无求之,无求蠹其实。拂二边之迹,忘中道之相,则累遣未易洎其深,重空何以臻其极?要矣!妙矣!至哉!大哉!契之于心,然后以之为法。在心为法,形言为教。法有自相、共相;教乃遮诠、表诠。粹旨冲宗,岂造次所能覶缕?法师凝神役智,详本正末,缉熙玄籍,大启幽关。秘希声,应扣击之大小;廓义海,纳朝宗之巨细。于是,殊方硕德,异域高僧,伏膺问道,蓄疑请益 。固已饮河满腹,莫测其浅深;聆音骇听,孰知其远近。至于《因明》小道,现比盖微,斯乃指初学之方隅,举立论之标帜。至若灵枢秘键,妙本成功,备诸奥册,非此所云也。

 

而吕奉御,以风神爽拔,早擅多能;器宇该通,夙彰博物。戈猎开坟之典,钩深坏壁之书;触类而长,穷诸数术。振风飙于辩囿,摛光华于翰林,骧首云中,先鸣日下;五行资其笔削,六位伫其高谈。一览太玄,应问便释;再寻象戏,立试即成。实晋代茂先,汉朝曼倩,方今蔑如也。既而翱翔群略,绰有余功,而敬慕大乘,夙敦诚信。比因友生戏尔,忽复属想《因明》,不以师资。率己穿凿,比决诸疏,指斥求非。諠议于朝廷,形言于造次,考其志也,固已难加;核其知也,诚为可惑!

 

此论以一卷成部,五纸成卷,研机三疏,向已一周。举非四十。自无一是。自既无是,而能言是。疏本无非,而能言非;言非不非,言是不是。言是不是,是而恒非;言非不非,非而恒是。非非恒是,不为是所是;是是恒非,不为非所非。以兹贬失,致惑病诸;且据生因了因,执一体而亡二义;能了所了,封一名而惑二体。又以宗依宗体,留依去体以为宗;喻体喻依,去体留依而为喻。缘斯两系,妄起多疑;迷一极成,谬生七难;但以钻穷二论,师己一心,滞文句于上下,误字音于平去。复以《数论》为《声论》,举生城为灭城。岂唯差离合之宗因,盖亦违倒顺之前后!又探鄙俚讹韶以拟梵本啭音,虽复广援七种,而只当彼一啭,然非彼七所目,乃是第八呼声,舛杂乖讹,何从而至!

 

又案:《胜论》立常极微,数乃无穷。体唯极小,后渐和合,生诸子微,数则倍减于常微,体又倍增于父母。迄乎终已,体遍大千,究其所穷,数唯是一。吕公所引《易》系词云:‘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生万物。’云此与彼,言异义同。今案太极无形,肇生有象;元资一气,终成万物 。岂得以多生一,而例一生多?引类欲显博闻,义乖复何所托!设引大例,生义似同;苦释同于邪见,深累如何自免?岂得苟要时誉,混正同邪;非身之雠,奚至于此!凡所纰紊,胡可胜言!特由率己,致斯狼狈。根既不正,枝叶自倾。逐误生疑,随疑设难。曲形直影,其可得乎?试举二三,冀详大意,深疪繁绪,委答如别。寻夫吕公达鉴,岂孟浪而至此哉!示显真俗,云泥难易,楚越因彰,佛教弘远,正法凝深。譬洪炉非掬雪所投,渤澥岂胶舟能越也?

 

太史令李君者,灵府沈秘, 期邈远,专精九数,综涉六爻,博考坟图,瞻观云物;鄙卫宏之失度,陋裨灶之未工,神无滞用,望实斯在。既属吕公余论,复致间言:以实际为大觉玄驱,无为是调御法体,此乃信薰修容有分证,禀自然终不可成;良恐言似而意违,词近而旨远。天师妙道,幸以再思。且寇氏天师,崔君特荐;共贻伊咎,夫复何言!虽谓不混于淄渑,盖已自滥于金鍮耳。惟公逸宇寥廓,学殚坟索,庇身以仁义,应物以枢机,肃肃焉!汪汪焉!擢劲节以干云,淡清润而镇地。腾芳文苑,职处儒林,捃摭九畴之宗,研详二戴之说。至于《经礼》三百,《曲礼》三千,莫不义符指掌,事如俯拾。尊俎咸推其准的,法度必待其雌黄,遂令相鼠之诗,绝闻于野,鱼丽之咏,盈耳于朝。惟名与实,尽善尽美。而诚敬之重,禀自夙成,弘护之心,实惟素蓄。属斯諠议,同耻疚怀。故能投刺含胶,允光大义。非夫才兼内外,照冥邻几,岂能激扬清浊,济俗匡真者耶!

 

昔什公门下,服道者三千,今此会中,同德者如市。贫道猥以庸陋,叨厕末筵,虽庆朝闻,终惭夕惕。详以造疏三德,并是贯达五乘,墙仞罕窥,词峰难仰。既属商羊鼓舞,而霈泽必沾,疾雷迅发,恐无暇掩耳。佥议古人曰:‘一枝可以戢羽,何繁乎邓林;潢洿足以沉鳞,岂俟于沧海’。故不以愚愞,垂逼课虚,辞弗获免,粗陈梗概,虽文不足取,而义或可观。顾己庸疏,弥增悚恧,指述还答,余无所申。释明濬白。

 

癸卯,柳宣收到明濬法师的《还述颂》后,与吕才一起,将此事奏表朝廷。高宗闻奏,即颁旨敕遣诸公卿学士前往大慈恩寺请益奘师,法师与吕才对定因明,吕才理短词屈,无言以对,礼谢而退。

 

第九卷

 1

显庆元年(公元656年)春正月景寅,皇太子李忠认为自己不是皇后嫡出,不敢久处元良。就仰慕太伯之规。陈表请求让出太子之位。高帝答应了,于是封李忠为梁王。赐物一万段,甲第一区。就在这个月。高宗册立代王李弘为皇太子。戊子,在大慈恩寺为皇太子设斋供养五千僧斋。施赠各僧布帛三段,并敕令朝臣前往行香。

 

这时,黄门侍郎薛元超与中书侍郎李义府趁便参谒奘师。问法师说:“译经固然是佛门盛事,但不知更有何事可以光扬对教?古来的翻译仪式又是如何?”

法师就告诉他们说:“佛法深奥,虽然弘扬与住持的工作必须依靠僧宝,可是外在的护持还是有赖君王支持;帝王外护可是弘扬佛法之胜缘,譬如泛海之舟,能驰千里;依松之葛,遂竦万寻。也是依靠海、松之胜缘。因此如果得不到君王的护持,佛法也无法弘扬广大。自苻坚、姚兴以来的译经工作,除僧侣之力外。一直都有君臣全力支持:像符坚时的昙摩难提译经,有黄门侍郎赵政执笔。姚兴时的鸠摩罗什译经,则有姚王及安城侯姚嵩执笔;后魏菩提留支译经时,也有侍中崔光执笔及制经序,乃至齐、梁、周、隋,皆是如此。贞观初年波颇罗那译经时,也有左仆射房玄龄、赵郡王李孝恭、太子詹事杜正伦、太府卿萧璟等数人监阅,可是现在这些助缘都没有了。还有大慈恩寺圣上特别为文德圣皇后所建造的,壮丽轮奂。今古无比,照理说应该撰文建碑,传芳后世才对,可是也没有。公等今若能向上建议,必然可以获得皇上允可,那就是美事一件了。”

 

薛李二公,了解了法师的心意后,允诺辞去。在第二天上朝时,向皇上进言,高宗一一应允。

 

壬辰,光禄大夫中书令兼检校太子詹事,监修国史柱国固安县开国公崔殷礼,宣敕曰:

 

“大慈恩寺僧玄奘。所翻经论。既新翻译。文义须精。宜令太子太傅尚书左仆射燕国公于志宁。中书令兼捡挍吏部尚书南阳县开国男来济。礼部尚书高阳县开国男许敬宗 。守黄门侍郎兼捡挍太子左庶子汾阴县开国男薛元超。守中书侍郎兼捡挍右庶子广平县开国男李义府。中书侍郎杜正伦等。时为看阅。有不稳便处即随事润色。若须学士任量追三两人。

 

罢朝后,高宗敕遣内给事王君德前来报法师云:“法师所须的帮助译经的官人,已派于志宁等前往,至于碑文朕想亲笔撰写,不知法师是否称意?且令相报。”

 

法师奉旨得偿宿愿,悲喜交集,第二天特地亲率徒众,到朝堂上表致谢。(表文失佚)

二月间,法师受请为宝乘比丘尼传授大戒,她原是高祖宫中的女官,是隋襄州总管临河公薛道衡的女儿,精通文史,才思敏捷。高宗幼年时曾经从其受学,继位后为了报答师恩,特别赐封她为河东郡夫人,礼敬甚重。夫人晚年向道心切,志在出家,高宗为了依顺她的志趣,特地为她在宫中建造了一座鹤林寺,并建碑称颂她的懿德。又度侍者数十人,四事供养完全由国库支付。

 

二月十日,高宗下令由法师选大德九人,各带一名侍者到鹤林寺为河东郡夫人,宝乘比丘尼授具足戒。事先已命庄严宝车十乘,乐车十乘,恭候于景曜门内,先派人以骏马赴寺迎请,入城后改乘宝车,法师与九位大德前行,乐车奏乐随后。当时正是大地回春的二月季节,桃李争妍,百花齐放,法师车驾所经之处,男女老少争仰慈颜,道路两旁人山人海,热烈的景况,几乎可与佛陀初入王舍城媲美。

 

鹤林寺旁边,又有一座德业寺,有比丘尼数百人,又奏请法师受菩萨戒,于是法师又前往德业寺,授戒完告辞回去,高帝派遣内给事王君德带领手下执花盖在道路两旁引送。鹤林寺后来改名为隆国寺。

 

不久,御制大慈恩寺碑文完成,高帝敕遣太尉长孙无忌,以碑文宣示群公。其词曰:

 

“朕闻乾坤缔构之初,品物权舆之始,莫不载形后土,藉覆穹苍;然则二曜辉天,靡测盈虚之象,四溟纪地,岂究波澜之极?况乎法门冲寂,现生不灭之前,圣教牢笼,示有无形之外。故以道光尘劫,化洽含灵者矣。

 

缅惟王宫发迹,莲披起步之花;神沼腾光,树曲空低之干。演德音于鹿苑,会多士于龙宫;福已罪之群生,兴将灭之人代。能使下愚挹道,骨碎寒林之野;上哲钦风,魂沉雪山之偈。丝流法雨,清火宅而辞炎;轮升慧日,皎重昏而归昼。朕逖览缃史,详观道艺,福崇永劫者,其唯释教欤!

 

2

文德皇太后,凭柯琼树,疏派璇源,德照涂山,道光妫汭。流芬彤管,彰懿则于八纮;垂训紫宫,扇徽猷于万古。遽而阴精掩月,永戢贞辉,坤维绝纽,长沦茂迹。抚奁镜而增感,望陟屺而何追?

 

昔仲由兴叹于千钟,虞丘致哀于三失。朕之罔极,实有切于终身。故载怀兴葺,创兹金地。却背邠郊,点千庄之树锦;前临终岳,吐百仞之峰莲;左面八川,水皎池而分镜;右邻九达,羽飞盖而连云。抑天府之奥区,信上京之胜地。

 

示其雕轩架迥,绮阁凌虚。丹空晓乌,焕日宫而泛彩;素天初兔,鉴月殿而澄辉。薰径秋兰,疏庭佩紫;芳岩冬桂,密户丛丹。灯皎繁花,焰转烟心之鹤;幡标迥刹,彩萦天外之虹。飞陛参差,含文露而栖玉;轻帘舒卷,网靥宿而编珠。霞班低岫之红,池泛漠烟之翠。鸣佩与宵钟合韵,和风共晨梵分音。岂直香积天宫,远惭轮奂;阆风仙阙,遥愧雕华而已哉!

 

有玄奘法师者,实真如之冠冕也。器宇凝邃,若清风之肃长松;缛思繁蔚,如绮霞之辉迥汉。腾今照古之智,挺自生知;蕴寂怀真之诚,发乎髫龀。孤标一代,迈生、远以照前;迥秀千龄,架澄、什而光后。以为淳风替古,浇俗移今;悲巨夜之长昏,痛微言之永翳。遂乃投迹异域,广餐秘教;乘杯云汉之外,振锡烟霞之表。

 

滔天巨海,侵惊浪而羁游;亘地严霜,犯凄氛而独逝。平郊散绪,衣单雪岭之风;旷野低轮,肌弊流沙之日。遐征月路。影对宵而暂双;远迈危峰,形临朝而永只。

 

研穷智境,探颐至真,心罄玄津,研几秘术。通昔贤之所不逮,悟先典之所未闻。遂得金牒东流,续将断之教;宝偈西徙,补已缺之文。于时,乃眷灵基,栖心此地。弘宣奥旨,叶方翠于祇林;远辟幽关,波再清于定水。

 

朕所以虔诚八正,肃志双林,将延景福,式资冥助。

 

奉愿皇太后,逍遥六度,神游丹阙之前;偃息四禅,魂升紫极之境。悲夫!玉烛易往,促四序于炎凉;金箭难留,驰六龙于晷漏。恐波迁树在,夷溟海于桑田;地是势非,沦高峰为幽谷。于是敬刊贞石,式旌贞境。”

 

其铭曰:

“三光照象,万品流形;人途超忽,时代虚盈。淳风久谢,浇俗潜生;爱波滔识,业雾昏情。猗欤调御,迦维腾迹;妙道乘幽,玄源控寂。鹫峰遐峙。龙宫广辟;慧日舒光,慈云吐液。眷言圣教,载想德音;义崇往劫,道冠来今。

 

腾神九域,晦迹双林;汉梦如在,周星遽沉。悲缠奁镜,哀深栋宇;濯龙潜润,椒风韬绪。霜露朝侵,风枝夕举;云车一驾,悠哉万古。

 

乃兴轮奂,实构雕华;紫栋留月,红梁藻霞。云窗散叶,风沼翻花;盖低凤偃,桥侧虹斜。

 

爰有慧命,英器虚冲;孤标千载,独步三空。给园味道,雪岭餐风;智灯再 朗,真筌重崇。四运流速,六龙驰骛;巨夜销氛,幽关启曙。茂德徽范,微尘表誉;勒美披文。遐年永着。”

 

三月,群公等奉圣制,全都到朝堂,上表陈谢曰:

“跪发天华,观河宗之奇宝;虔开秘篆。聆云英之丽曲。包万叶之鸿规,笼千祀之殊观;相趋庆抃,莫知所限。窃以慧日西照,朗巨夜而开冥;法流东徙,洽冻荄而挺秀。无方之化不一,应物之理同归;历代迄兹,咸崇斯典。

 

伏惟陛下,垂衣截海,作镜中区。锡类之道弥光,出要之津尤重;开给园于胜境,延称首以闲居。地穷轮奂,人标龙象;重兹濬发冲旨,爰制丰碑。妙思难涯,玄襟独王;义超系表,理邃环中。臣等夙蔽真宗,幸窥天藻。以坳堂之量,揣灵鳌之浚壑;蜉蝣之情,议仙骥之遐寿。式歌且舞,咸诵在心;循览周遑。不胜欣跃。”

 

3

显庆元年(公元656,奘师55岁),春三月癸亥,御制大慈恩寺碑文完成,礼部尚书许敬宗遣使将碑文送与焋师。鸿胪寺又有符下寺,甲子日,法师率领寺众,到朝堂陈谢曰:

 

“沙门玄奘言:

被鸿胪寺符,伏奉敕旨,亲纡圣笔,为大慈恩寺所制碑文已成。睿泽傍临,宸词曲照;玄门益峻。梵侣增荣。局厚地而怀惭,负层穹而寡力。玄奘闻造化之功,既播物而成教;圣人之道,亦因辞以见情。然则画卦垂文,空谈于形器;设爻分象,未跃于寰域。羲皇之德,尚见称于前古;姬后之风,亦独高于后代;岂若开物成务,阐八正以摛章;诠道立言,证三明而导俗。理穷天地之表,情该日月之外,较其优劣,斯为盛矣!

 

伏惟皇帝陛下,金轮在运,玉历乘时;化溢四洲,仁覃九有。道包将圣,功茂乃神;纵多能于生知,资率由于天至。始悲奁镜 ,即创招提;俄树胜幢,更敷文律。

 

若乃天华颖发,睿藻波腾;吞笔海而孕龙宫,掩词林而包鹤树。内该八藏,外核六经;奥而能典,宏而且密。固使给园遗迹,托宝思而弥高;奈苑余芬,假琼章而不昧。岂直抑扬梦境,昭晰迷涂,谅以镕范四天,牢笼三界者矣!

 

玄奘言行无取,猥预缁徒,亟叨恩顾,每谓多幸。重忝曲城之造,欣逢像法之盛,且惭且跃,实用交怀,无任竦戴之诚,谨诣朝堂,奉表陈谢。”

 

乙丑,法师又因为皇上文明天纵,圣而多能,就上表奏请高宗御笔亲书大慈恩寺碑文。表曰:

 

“沙门玄奘等言:

窃以应物垂象,神用溥该;随时设教,圣功毕尽。是知日月双朗,始极经天之运;卉木俱秀,方穷丽地之德。

 

伏惟皇帝陛下,智周万物,仁沾三界;既隆景化,复阐玄风。鄙姬穆之好道,空赏瑶池之咏;蔑汉明之崇法,徒开白马之词。遂乃俯降天文,远扬幽旨;用雕丰琬,长垂茂则。同六英之发音,若五纬之摛曜,敷至怀而感俗,弘大誓以匡时。岂独幽赞真如,显扬玄赜者也!虽玉藻斯畅,翠版将刊;而银钩未书,丹字犹韫。

 

然则夔乐已簨,匪里曲之堪预;龙乡既昼,何爝火之能明?非夫牙旷抚律,羲和总驭,焉得扬法鼓之大音,裨慧日之冲彩。敢缘斯义,冒用干祈。伏乞成兹具美。勒以神笔,庶淩云之妙,迈迹前王,垂露之奇,腾芬后圣。金声玉振,即悟群迷;凤翥龙蟠,将开众瞽。岂止克隆像教,怀生沾莫大之恩;实亦聿赞明时,宗社享无强之福。

 

玄奘禀识愚浅,谬齿缁林;本惭窥涉,多亏律行。猥辱紫宸,词过褒美。虽惊惕之甚,措颜无地;而慊恳之勤,翘诚有日,重敢尘黩,更怀冰火。”

 

表奏不纳。景寅,法师又请曰:

“昨一日,蒙斋天藻,喜戴不胜;未允神翰,翘丹尚拥。窃以攀荣奇树,必含笑而芬芳;跪宝玉岑,亦舒渥而贻彩。

 

伏惟陛下,提衡执粹,垂拱大宁,睿思绮毫,俯凝多艺。鸿范光于洛浦,草圣茂于临池。玄奘肃荷前恩,奉若华于金镜;冒希后泽。伫桂影于银钩。岂直合璧相循,联辉是仰,亦恐非天翰,无以悬日月之文,唯丽则可以摅希微之轨。驰魂俯首,非所敢望,不胜积慊,昧死陈请。”

 

这次表奏,高宗方才答应亲运神笔。法师为此不胜喜庆,再次上表谢恩。表曰:

“沙门玄奘言:

伏奉敕旨,许降宸笔,自勒御制大慈恩寺碑文。茧诰爰臻,纶慈猥集,只荷惭惕,罔知攸措。玄奘闻,强弩在彀,鼯鼠不足动其机;鸿钟匿音,纤莛无以发其响。不谓日临月照,遂回景于空门;雨润云蒸,乃昭感于玄寺,是所愿也,岂所图焉。

 

伏惟陛下,履翼乘枢,握符缵运;追轩迈顼,孕夏吞殷。演众妙以陶时,总多能而景俗。九域之内,既沐仁风;四天之表,亦沾玄化。

 

然则津梁之法,非至圣无足阐其源;幽赞之工,非至人何以敷其迹?虽追远所极,自动天情;而冥佑可祈,即回宸睠。英词曲被,已超希代之珍;秘迹行开,将跃绝价之宝。凡在群品,靡弗欣戴;然彼梵徒,倍增庆跃。梦钧天之广乐,匹此非奇;得轮王之髻珠,畴兹岂贵。庶当刊以贞石,用树福庭,蠢彼迷生,方开耳目。

 

盛乎法炬,传诸未来,使夫瞻宝字而仰银钩,发菩提于此日;讽遒文而探至赜,悟般若于斯地。劫城穷芥,昭昭之美恒存;迁海环桑。蔼蔼之风无朽。

 

玄奘出自凡品,夙惭行业;既蒙落饰,思阐玄猷。往涉迦维,本凭皇化;迨兹翻译,复承朝奖。

 

而贞观之际,滥沐洪慈;永徽以来,更叨殊遇。二主神笔,猥赐褒扬;两朝圣藻,极垂荣饰。顾循愚劣,实怀兢惧;输报之诚,不忘昏晓。

 

但以恩深巨壑,岂滴水之能酬?施厚崧丘。匪纤尘之可谢。唯当凭诸慧力,运以无方,资景祚于园寝,助隆基于七百。不任竦戴之至,谨附内给事臣王君德奉表,陈谢以闻。轻犯威严,伏深战栗。”

 

4

夏四月八日,高宗亲书碑文并敕令匠人镌刻完毕,想要把碑送到寺里。法师蒙圣上慈悲赐碑,不敢空默等待送上门,于是就率领慈恩寺徒众及京城僧尼,各营幢盖宝帐幡花,共至芳林门迎请碑文。高宗又遣太常九部乐、长安万年二县音声共送御碑入寺。在送碑的队伍中,有幢、幡三百余事,幢最矮者亦上出云霓,幡最短者亦犹摩霄汉;音声车千余乘。至七日傍晚,集于城西安福门街。由于这一天夜里下雨,八日路不堪行,改至十四日迎送。队伍首尾相接,从芳林门到慈恩寺,一路三十余里浩浩荡荡,幢幡烂然盈满。高宗登安福门楼观看,非常高兴。京都士女,观者百余万人。

 

至十五日,度僧七人,设二千僧斋,陈九部音乐于佛殿前,至晚方散。十六日,法师又与徒众到朝堂,陈谢碑至寺。表曰:

 

“沙门玄奘等言:

今月十四日伏奉敕旨,送御书大慈恩寺碑,并设九部乐供养。尧日分照,先增慧炬之辉;舜海通波,更足法流之广。丰碣岩峙,天文景烛;状彩霞之映灵山,疑缛宿之临仙峤。凡在缁素,电激云奔;瞻奉惊跃,得未曾有。

 

窃以八卦垂文,六爻发系,观鸟制法,泣麟敷典,圣人能事,毕见于兹。将以轨物垂范,随时立训,陶铸生灵,抑扬风烈。然则秦皇刻石,独昭美于封禅,魏后刊碑,徒纪功于大飨。犹称题目,高视百王。岂若亲纡叡藻,俯开仙翰;金奏发韶,银钩绚迹。探龙宫而架三玄,轶凤篆而穷八体。扬春波而骋思,滴秋露以标奇。弘一乘之妙理,赞六度之幽赜;化总三千之域,声腾百亿之外。

 

奈苑微言,假天词而更显;竹林开士,托神笔而弥尊。因使梵志归心,截疑网而祗训;波旬革虑,偃邪山而徇道。岂止尘门之士,始悟迷方;滞梦之宾,行超苦际。像教东渐,年垂六百,弘阐之盛,未若于兹。至如汉明通感,尚咨谋于傅毅;吴主归宗,犹考疑于阚泽。自斯已降,无足称者。随缘化物,独推昭运,为善必应,克峻昌基。若金轮之王,神功不测;同宝冠之帝,休祚方永。

 

玄奘等,谬忝朝恩,幸登玄肆;属慈云重布,法鼓再扬。三明之化既隆,八正之门长辟,而顾非贞恳,虚蒙奖导,仰层旻而荷泽,俯浚谷以怀惭,无任竦戴之诚,谨诣阙陈谢以闻。”

 

碑至,安立于佛殿前东北角的碑屋之内。碑屋复拱重檐,云楣绮栋,金花下照,宝铎上晖,仙掌露盘,一同灵塔。高宗在书法方面善楷、隶、草、行,尤精飞白。其碑作行书,又用飞白势作“显庆元年”四字,并穷神妙。前来观看的人每日达数千人,高宗敕许文武三品以上官员模拓。

 

奘师在西行求法途中,跋涉雪山受尽严寒,因此得了冷病。每次冷病发作,法师就心中闷痛难当,几年来都亏按时吃药,才算把病情稳定下来。这一年的夏天,因天气酷热,法师一时贪凉,以致感染风寒,使得冷病复发,结果病情一发不可收拾,大家都很担忧。高宗知道后,敕遣御医尚药奉御蒋孝璋、针医上官琮专程前往医治法师,不仅药物由宫内专程送达,就连法师的寝室,也由内宫派专人侍候。高宗对法师这般的珍重爱惜,就算是亲子之情,也不过如此。在孝璋等人的悉心治疗照顾下,五天后法师病愈。法师既蒙圣恩,第二天即进表谢曰:

 

“沙门玄奘言:

玄奘拙自营卫,冷疹增动,几至绵笃,殆辞昭运,天恩矜悯,降以良医,针药才加,即蒙瘳愈。驻颓龄于欲尽,反营魄于将消,重睹昌时,复遵明导,岂止膏盲永绝,腠理恒调而已。顾循庸菲,屡荷殊泽,施厚命轻,罔知输报,唯凭慧力,庶詶冥祉。玄奘犹自虚惙,未堪诣阙陈谢,无任悚戴之至,谨遣弟子大乘光,奉表以闻。”

 

高宗览表后,派遣给事王君德前往慰问法师,劝法师大病初愈,体弱气虚,宜善自摄卫,不宜过于劳心。法师又蒙圣问,不胜喜惧之至,又上表谢曰:

 

“沙门玄奘言:

玄奘业累所婴,致招疾苦,呼吸之顷,几隔明时;忽蒙皇帝皇后降慈悲之念,垂性命之忧。天使频临,有逾十慰;神药俯救,若遇一丸。饮沐圣慈,已祛沉痛,承荷医疗,遂得痊除。岂期已逝之魂,见招于上帝;将夭之寿,重禀于洪炉。退省庸微,何以当此!抚膺愧越,言不足宣。荷殊泽而讵胜,粉微躯而靡谢。方冀勖兹礼诵,罄此身心,以答不次之恩,少塞无穷之责,无任感戴之极,谨附表谢闻。喜惧兼并,罔知攸措,尘黩听览,伏增惶悚。”

 

5

先在贞观十一年(公元637年)时,唐太宗曾下诏说:“老子是朕的祖宗,因此道教的名位称号,宜在佛教之前。”

 

当时,普光寺大德法常法师、总持寺大德普应法师等数百僧在朝上陈诤,但并未能使之改正。奘师归国后,为争取佛教的地位,屡屡上奏请改正,太宗曾应允可以商量,但不幸事未果而太宗就已经驾崩。

 

永徽六年(公元655年)有敕文规定,道士、僧尼等犯罪,情难知者,可同俗法推勘。因而边远官人不论事情大小,动辄对僧道施行枷杖,污辱甚深。奘师时常为之忧虑。如今奘师因疾苦委顿,担心以后可能没有机会晋见帝王,于是吩咐人陈奏前二事:“于国非便,玄奘命垂旦夕,恐不获后言。谨附启闻,伏枕惶惧。”

 

高宗于是敕遣报云:

“所陈之事闻之,但佛道名位,先朝处分事须平章。其同俗,敕即遣停废。师宜安意,强进汤药。”

 

到了二十三日降敕曰:

“道教清虚。释典微妙,庶物藉其津梁,三界之所遵仰。比为法末人浇,多违制律,且权依俗法,以申惩诫。冀在止恶劝善,非是以人轻法;但出家人等,具有制条;更别推科,恐为劳扰。前令道士、女道士、僧尼有犯,依俗法者宜停,必有违犯,宜依条制。”

 

法师蒙此圣泽,上表谢恩。表曰:

“沙门玄奘:

伏见敕旨,僧尼等有过,停依俗法之条,还依旧格。非分之泽,忽委缁徒;不訾之恩,复沾玄肆。晞阳沐道,实用光华;局地循躬,唯增震惕。

 

窃以法王既没,像化空传;宗绍之规,寄诸明后。伏惟皇帝陛下,宝图御极,金轮乘正;眷兹释教,载怀宣阐;以为落饰玄门,外异流俗。虽情牵五浊,律行多亏,而体被三衣,福田斯在。削玉条之密网,布以宽仁;信金口之直词,允兹回向。斯固天只载悦,应之以休征;岂止梵侣怀恩,加之以贞确。若有背兹宽贷,自贻伊咎,则违大师之严旨,亏圣主之深慈。凡在明灵,自宜谴谪。岂待平章之律,方科奸妄之罪?

 

玄奘庸昧,猥厕法流,每忝鸿恩,以怀惭惕,重祗殊奖,弥复兢惶;但以近婴疾疹,不获随例诣阙,无任悚戴之诚,谨遣弟子大乘光,先奉表陈谢以闻。”

 

从此僧徒得安心坐禅诵经,法师悲喜交集,不觉泪沾襟袖, 又重进表谢曰:

 

“沙门玄奘言:

伏奉恩敕,除僧等依俗法推勘条章,喜戴之诚,莫知准譬。窃寻正法隆替,随君上所抑扬;彝伦薄厚,俪玄风以兴缺。自圣运在璿,明皇执粹,甄崇道艺,区别玄儒,开不二之键,广唯一之辙。写龙宫于蓬阁,接鹫壤于神皋。俾夫钟梵之声,洋溢区宇;福善之业濯沐黎萌,实法门之嘉会,率土之幸甚。顷为僧徒不整,诲驭乖方,致使内亏佛教,外犯王法,一人获罪,举众蒙尘。遂触天威,令依俗法,所期清肃,志在惩诫。僧等震惧,夙夜惭惶,而圣鉴天临,仁泽昭被。笃深期于玄妙,掩纤垢于含弘。爰降殊恩,释兹严罚。非其人之足惜,顾斯法之可尊。遂令入网之鱼,复游江汉;触笼之鸟,还扬杳冥。法水混而更清,福田卤而还沃。僧等各深荷戴,人知自勉,庶当厉情去恶,以副天心;专精礼念,用答鸿造。

 

伏惟皇帝皇后,以绍隆之功,永凝百福;乘慈悲之业,端拱万春。震域缔祥,维城具美,不胜舞跃感荷之至。谨重附表,陈谢以闻。轻黩冕旒,伏增惶恐。”

 

高宗览表,知道法师病愈,于是遣使迎法师入宫,安置于凝阴殿院之西阁供养,法师在此继续翻译。

 

冬十月,武则天皇后的产期将近,于是皈依三宝,祈求菩萨加佑。法师说:“圣体必定平安无恙,所怀的如果是个男孩,平安降生之后,希望将来能让他出家为僧。”高宗马上亲口答应了。其月一日,皇后施给法师纳袈裟一领以及杂物等数十件。法师启谢曰。

 

“沙门玄奘启:

垂赐纳并杂物等,捧对惊惭,不知比喻。且金缕上服,传自先贤,或无价衣,闻诸圣典,未有穷神尽妙,目击当如今之赐者也。观其均彩浓淡,敬君不能逾其巧;裁缝婉密,离娄无以窥其际。便觉烟霞入室,兰囿在身,旋俯自瞻,顿增荣价。昔道安言珍秦代,未遇此恩;支遁称礼晋朝,罕闻斯泽。唯玄奘庸薄,独窃洪私,顾宠循躬,弥深战汗。

 

伏愿皇帝皇后,富众多之子孙,享无疆之福祚。长临玉镜,永御宝图;覆育群生,与天无极。不任惭佩之至,谨启谢闻。施重词轻,不能宣尽。”

 

6

五日傍晚,忽有一赤雀飞来,止于御帐。奘师看见后不胜喜庆,陈表贺曰:

 

“沙门玄奘言:

玄奘闻白鸠彰瑞,表殷帝之兴;赤雀呈符,示国王之盛。是知穹昊降祥,以明人事,其来久矣。

 

玄奘今日申后酉前(下午五时左右),于显庆殿庭帷内,见有一雀,背羽俱丹,腹足咸赤,从南飞来入帐,止于御座,徘徊踊跃,貌甚从容。见是异禽,乃谓之曰:‘皇后在孕,未遂分诞,玄奘深怀忧惧,愿乞平安;若如所祈,为陈喜相。’雀乃回旋蹀足,示平安之仪。了然解人意。玄奘深心欢喜,举手唤之,又徐徐相向,乃至逼之不惧,抚之不惊,左右之人,咸悉共见。玄奘因为受三归,报其雅意,未及执捉,旦从其徘徊,遂复飞去。

 

伏惟皇帝皇后,德通神明,恩加兆庶;礼和乐洽,仁深义远。故使羽族呈祥,神禽效质,显子孙之盛,彰八百之隆,既为曩代之休符,亦是当今之灵贶。玄奘轻生有幸,肇属嘉祥,喜抃之深,不敢缄默,略疏梗概,谨以奏闻。若其羽翼之威仪,阳精之淳伟,历代之稽古,出见之方表,所不知也。谨言。”

 

表进后没多久,奘师就接到高宗派人报来的喜讯:“皇后已生男,皇子端正奇特。神光充满宫院,自庭间烛照烛于天。朕欢喜有已,跃内外舞,必不违所许,愿法师护念,号为‘佛光王’。”

 

法师进表贺曰:

“沙门玄奘言:

窃闻至道攸敷,启天人于载算;深期所感,诞玄圣于克岐。伏惟皇帝皇后,情镜三空,化孚九有,故能辟垂旒于二谛,却走马于一乘。兰殿初歆,爰发俱胝之愿;琁柯在孕,便结踰城之征。俾夫十号降灵,弘兹摄受;百神翼善,肃此宫闱。所以灾厉克清,安和载诞。七花俨以承步,九龙低而濯质。玄门伫迹,道树虚阴。虽昔之履帝呈祥,扪天表异,宁足以方斯感贶,匹此英猷!率土咏歌,喜皇陛之纳祐;缁林勇锐,欣绀马之来游。

 

伏愿无替前思,特令法服,靡局常恋,迥构良因;且帝子之崇,出处斯在,法王之任,高尚弥隆,加以功德无边,津梁载远。傥圣泽无舛,弘誓不移。窃谓殚四海之资,不足比斯檀行;倾十地之业,无以譬此福基。当愿皇帝皇后,百福凝华,齐辉北极;万春表寿,等固南山。罄娱乐于延龄,践萨云于遐劫。储君允茂,绥绍帝猷;宠蕃惟宜,翊亮王室。襁褓英胤,休祉日繁,标志节于本枝,嗣芳尘于草座。

 

玄奘滥偶丕运,局影禁门,贵匪德升,宠缘恩积。幸属国庆惟始,净业开基。踊跃之怀,尘粉无恨,不胜喜贺之至。谨奉表以闻,轻触威严,伏增战越。”

 

佛光王生满三日,法师又进表曰:

“沙门玄奘言:

玄奘闻:《易》嘉日新之义,《诗》美无疆子孙,所以周祚过期,汉历遐缅者,应斯道也。又闻:龙门洄激,资源长而流远;桂树丛生,藉根深而芳蔼。

 

伏惟皇运,累圣相承,重规叠矩,积植仁义,浸润黎元,其来久也。由是二后,光膺大宝,为子孙基,可谓根深源长矣!逮陛下受图,功业逾盛,还淳反素,迈三五之踪;制礼作乐,逸殷周之轨。不恃黄屋为贵,以济兆庶为心,未明求衣,日昃忘食。一人端拱,万里廓清,虽成康之隆,未至于此。是故卿云纷郁,江海无波,日域遵风,龙乡沐化。荡荡乎,巍巍乎,难得而备言矣!

既而道格穹苍,明神降福,令月嘉辰,皇子载诞,天枝广茂,琼萼增敷,率土怀生,莫不庆赖。在于玄奘,特百恒情,岂直喜圣后之平安,实亦欣如来之有嗣。

 

伏愿不违前敕,即听出家,移人王之胤,为法王之子,披着法服,制立法名,授以三归,列于僧数。绍隆像化,阐播玄风,再秀禅林,重晖觉苑。追净眼之茂迹,践月盖之高踪,断二种缠,成无等觉,色身微妙,譬彼山王,焰网庄严,过于日月。然后荫慈云于大千之境,扬慧炬于百亿之洲,振法鼓而挫天魔,麾胜幡而摧外道;接沈流于倒海,扑燎火于邪山;竭烦恼之深河,碎无明之巨郄。为天人师,作调御士。

 

唯愿:先庙先灵,藉孙祉而升彼岸;皇帝皇后,因子福而享万春。永握灵图,常临九域;子能如此,方名大孝,始曰荣亲。所以释迦弃国而务菩提,盖为此也。岂得以东平琐琐之善,陈思庸庸之才,并日而论优劣,同年而议深浅矣!谨即严衣棒钵,以望善来之宾;拂座清涂,用伫逾城之驾,不胜庆慰翘颙之至。谨奉表以闻。轻触宸威追深战越。”

 

于是高宗当即请玄奘为佛光王服袈裟,受戒皈依。虽然还在襁褓之中,但是常常亲近法师。

 

7

十二月五日,佛光王满月,高宗下令为佛光王度七个人出家,并请法师为佛光王剃发。

 

法师进表谢曰:

 

“沙门玄奘言:

昨奉恩旨,令玄奘为佛光王剃发,并敕度七人。所剃之发,则王之烦恼落也;所度之僧,则王之侍卫具也。是用震动波旬之殿,踊跃净居之怀,弘愿既宣,景福弥盛。岂谓庸贱之手,得效伎于天肤;凡庶之人,蒙入道于嘉会。上下欣抃,悲喜交集,窃寻覆护之重,在褓所先;解脱之因,落饰为始。

 

伏惟皇帝皇后,道凝象外,福洽区中,所以光启妙门,聿修德本,所愿皇阶纳祐,玉扆延和,临百亿与群天下,毕千万岁期。佛光奇子,乳哺惟宜,善神卫质,诸佛摩顶。增华睿哲之姿,允穆绍隆之寄。新度之僧,荷泽既深,亦当翘勤道业,专精戒行,允嗣僧伦,伫承取草。不胜感荷之至,谨奉表以闻。”

 

这一天,法师再次庆祝佛光王满月。并进法服等。表曰:

 

“沙门玄奘言:

窃闻搏风迅羽,累日而冲空;泻月明玑,逾旬而就满。是知,禀灵物表,亮釆天中者,固以后发其姝,惟新厥美者矣!

 

惟佛光王,资上善以缔祥,阐中和而育德,自微园降诞,天祠动瞻,睿气清襟,寝兴纳祐,玉颜秀表,晨夕增华。自非皇帝皇后,慧日在躬,法流濯想,寄绍隆于磐石,启落饰于天人,其孰能福此褓衣,安兹乳哺,无灾无害,克岐克嶷者哉!今魄照初环,满月之姿盛矣!蓂枝再长,如莲之目倩兮!所以紫殿慰怀,黔首胥悦,七众归怙,四门伫鉴。岂唯日索后言,鹤骖待驭而已!玄奘幸蒙恩宠,许垂荫庇,师弟之望,非所庶几,同梵之情,实切怀抱。辄敢进金字《般若心经》一卷,并函《报恩经变》一部、袈裟法服一具、香炉、宝字、香案、藻缾、经架、数珠、锡杖、藻豆盒各一,以充道具,以表私欢。所冀簉载弄于半璋,代辟邪于蓬矢。俾夫善神见而踊跃,弘誓因以坚固,轻用干奉,实深悚惕。

 

伏愿皇帝皇后,尊迈拱辰,明兼合耀,结欢心于兆庶,享延龄于万春。少海澄辉,掩丕钊而取俊;宠蕃振美,辚间平以载驰。所愿佛光王千佛摩顶,百福凝躯,德音日茂,善规丕相,不胜感荷,奉表以闻。”

 

显庆二年(公元657)春二月,高宗驾幸洛阳宫,法师也陪同前往,并随带译经僧五人,弟子各一人,住在积翠宫,事事公给。

 

夏四月,高宗车驾避暑于有德宫,法师又陪同前往,安置在飞花殿。明德宫南接皂涧,北跨洛滨,即隋朝的显仁宫。五月,高宗又敕令法师回到积翠宫翻译经书。法师接到旨令,进表辞曰:

 

“沙门玄奘言:

伏蒙恩旨,许令积翠宫翻经,仰佩优渥,诚深喜戴;伏念违离,旋增悯然。玄奘功微勋府,道谢德科,而久紊荣章,镇荷曾覆,循涯知惧,临谷匪危。

 

伏惟皇帝皇后,圣哲含弘,仁慈亭育,故使万类取足,一物获安;既而近隔兰除,听扬銮而悲结;甫瞻茨岭,想多豫而欣然。伏愿玉宇延和,仙桃荐寿,迈甘泉之清暑,等瑶水之佳游。所冀温树迎秋,凉飙造夏,候归轩于砥陌,俨幽锡于乔林。称庆万春,甘从九游,不胜感恋之极,谨附表奉辞以闻。荒越在颜,水火交虑。”

 

法师在京城的时候,先翻译《发智论》三十卷以及《大毗婆沙》未译完的部分。这时高宗派人报法师说:“先翻译我国原先没有的经论,原先就有的经论后翻译。”法师进表曰:

 

“窃闻冕旒庸俗,咸竞前修,述作穷神,必归睿后。皇帝造物,玄猷远畅。掩王城于侯甸,光贝叶于羽陵,傍启译寮,降缉鸿序,腾照千古,流辉万叶。陛下纂承丕业,光敷远韵,神用日新,赏鉴无怠。

 

玄奘滥沐天造,肃承明诏,每抚庸躬,恒深悚息。

 

去月日奉敕,所翻经论,在此无者宜先翻,旧有者在后翻;但《发智》、《毗婆沙论》有二百卷,此土先唯有半,但有百余卷,而文多舛杂,今更整顿翻之。去秋以来,已翻得七十余卷,尚有百三十卷未翻。此论于学者甚要,望听翻了。余经论有详略不同,及尤舛误者,亦望随翻,以副圣述。”

 

高宗许之。

 

第十卷

 1

显庆四年(659年),玄奘认为,东土佛学向来重视般若经典,而前代所译的《大般若经》零散不全,且多错误。于是决定重译此经。惟以此经卷帙浩繁,共有三个不同版本,而且在京又事务纷紜,不能专注,因而向高宗启奏,请移玉华寺专志译事。十月,玄奘率翻译诸僧与弟子等至坊州玉华寺,居肃成院。

 

显庆五年正月一日,玉华译场开始《大般若波罗蜜经》的翻译。

 

但梵本《大般若波罗蜜经》有六百卷,共二十万偈颂,部头太大,内容太广,诸僧弟子请求删略意译。玄奘也意欲顺从众意,如罗什所翻经论一样,除繁去重。不料才做了这样的决定,当天夜里就有噩梦,非常恐怖:或经历危险,孤独无助;或遇见猛虎追逐,不能脱身,常常在汗流浃背中惊醒,这种异常现象,好像在对法师的决定提出警诫。法师因梦示警诫,于是重新像大众宣布,仍采广译不删略。



果然宣告当晚,法师就梦见诸佛菩萨眉间放光照在自己身上,有说不出的舒畅;又见自己持着花、灯、供养诸佛,或者上升高座为大众说法,受大众围绕,赞叹恭敬,并奉名果供养。从此以后,法师在翻译《大般若经》时,不敢删略一字,完全按照梵文原本翻译。



世尊释迦牟尼佛曾在四处宣说此《大般若经》,一是王舍城的鹫峰山,二是舍卫城的祇陀林给孤独园,三是在他化自在天的天宫,四是王舍城竹林精舍,总一十六会,合为一部。玄奘在印度搜集到四个梵本中的其中三个,于是把三个不同的梵本相互对校,反复审定,力求做到译本的准确无误。遇到文理乖背,意旨深奥难辨之时,玄奘大师便入般若三昧的光明境界,向诸尊请益,以辨难释疑,出定后所作译文如披云睹日,豁然朗照。

 

玄奘对诸弟子道:“能够译出如此精妙的译文,不是玄奘显浅的学识所能做到,这全赖诸佛菩萨加持的缘故啊!此经的初会,有《严净佛土品》,品中说诸菩萨摩诃萨众,为般若波罗蜜故,以神通愿力盛大千界上妙珍宝、诸妙香花、百味饮食、衣服、音乐,随意所生五尘妙境种种供养,庄严说法之处。”

 

译经期间,玉华寺的主持慧德法师,及翻经大德嘉尚法师,也曾夜梦玉华寺内广博严净,绮饰庄严,幢帐宝舆、花幡伎乐盈满寺中;又见无量僧众手执花、盖、幡、幢前来供养大般若经。寺内衢巷墙壁全都装饰明绮丽锦,地上铺满各色名花;至翻经院,其院装饰倍加胜妙,一如经中所载的妙宝庄严净土般殊圣。

 

慧德和嘉尚法师将真实的梦境告诉玄奘,玄奘对他们道:“现在翻译的是《大般若经》中的《严净佛土品》,诸菩萨圣众必来供养。”

 

当时玉华寺大殿的旁边有两棵柰树,还不是开花的时节,却开出了满树的鲜花,每朵都有六瓣,红白相衬,鲜艳瑰丽,非常可爱。译场的僧众无不欢喜议论道:“这是般若再度弘扬的吉祥征兆,花开六瓣,表示六度波罗蜜之意。”

 

然而,玄奘大师翻译此经时,却经常思虑生命的无常,对诸弟子道:“有为之法必归磨灭,泡幻形质何得久停。这部经典甚大,玄奘常惧不能在有生之年完成,你们要加勤努力,勿辞劳苦。”勉励弟子精进译事。

 

四年之间,玉华译场每天都进行着有序的翻译工作,在翻译《大般若经》的同时,也译出了《阿毗达磨品类足论》、《阿毗达磨集异门足论》、《辩中边论颂》、《辩中边论》、《唯识论》、《缘起论》、《阿毗达磨界身足论》和《异部宗轮论》等经论。

 

2

龙朔三年(663年)十月二十三日,六百卷《大般若经》译成。

 

玄奘大师欢喜地告诉徒众:“这部经典与东土十分有缘,玄奘来到玉华寺,也是凭藉此经之力。如果在京师,受诸缘牵乱,哪能这么快译完?如今终于圆满完成,都是诸佛加持,龙天护佑的缘故。这是镇国之大典,人天之大宝,我们应该踊跃欢欣庆祝!”

 

为庆贺译经功毕,玉华寺寂照法师设斋宴供养诸僧,又奉迎新经从肃诚殿往嘉寿殿斋所讲读。当迎经之时,般若经放出万道虹光,雨诸天华,并闻空中梵音天乐,有非常香气,氤氲馥郁,弥漫玉华内外。玄奘见此吉祥灵瑞,倍增嘉慰,于是令弟子窥基表奏朝廷,请高宗为《大般若经》御制经序。

 

自从《大般若经》译完后,玄奘自觉身力衰竭,知无常将至,便对门人道:“我来玉华,本来是缘于般若经,现在经已译完,玄奘生亦尽矣。若无常之后,后事宜从俭省,可以蘧蒢裹送,择山涧僻处安置,勿近宫寺,不净之身宜须屏远。”众弟子闻言哀痛欲绝,含泪说道:“师父气力尚可,尊颜不殊于旧,何因忽出此言呢?”玄奘对他们道:“玄奘行年六十五矣,生死我自知之,只愿能生兜率陀天,常奉慈尊左右!你们对经论有疑问者,可速问,我一定会尽我所知为你们解难释疑。”从此放缓译事,专心禅修礼忏。

 

十二月三日,在众弟子的请求下,译事重开,译《五事毗婆沙论》二卷,《寂照神变三摩地经》一卷,《咒五首经》一卷。

 

麟德元年(664年)正月一日,译经诸僧及玉华寺大众,殷勤启请翻译《大宝积经》。玄奘见众情专一,遂勉强翻译数行,忽觉身体不适,便收起梵本向众僧道:“这部经典与《大般若经》一样,都是大部头的巨典,玄奘自量气力不足,现在死期已近,难以再译此经矣。”于是率徒众到兰芝等谷礼辞俱胝佛像,僧众相顾莫不潸然。

 

3

奘师译完般若经后,觉得自己身体大不如前,知道无常将至,剩下的时日已经不多,就向弟子交代后事说:“我到玉华寺来是因为翻译般若经,如今经已译完,我生命也快要结束了。

我死了以后,你们要简单俭省处理,只要用一张粗的竹席将我卷好埋在偏僻的山水边即可,不要靠近宫寺,因我这不净的身体要离远一点。”

在座的弟子听了,都流着眼泪说:“和尚您气力很好,尊颜也和以前一样,为什么要说这些话呢?”奘师回答:“我自己知道,你们不必安慰我。”

麟德元年正月初一,译经的大德和玉华寺僧众又慇勤启请奘师再主译一部大宝积经,奘师为了不拂逆大众的精诚,只好接受他们的请求,勉强提笔,作象征式的开始。只见他翻译了几行,就感觉力不从心,于是收拾梵本,搁笔告诉大众:“这部经典的卷数和大般若经相近,我衡量一下自己的气力,恐怕无法译完这部经典了。我自知已没有多少时间了,所以我现在要到兰芝谷等处,礼拜俱胝佛。”随即奘师率领弟子出寺前去,弟子们相视黯然泪下。参拜后,奘师回到寺里就专精行道,绝笔不再译经。

初八日有一位高昌籍的弟子玄觉,夜间梦见一座高大庄严的佛塔突然崩塌了,惊醒之后不知主何吉凶,就去请问奘师,奘师说:“这不关你的事,是我辞世的预兆!”

不幸第二天傍晚,奘师不慎摔了一跤,虽然只是一点皮肉伤,却病势沉重,昏迷不醒。直至十六日才大梦初醒,说他眼前有白莲花像大盘一样鲜洁可爱。十七日又梦见百千人外形魁伟,相貌庄严,全穿着锦衣华服,先以绮绣妙华珍宝装饰病房,接着是译经院内外,最后在后山森林里竖起五彩缤纷的幢幡,还有音乐伴奏;门外还有无数宝舆,装满百千种各式各样的香食珍果,都不是世间有的东西,他们各自捧着这些供品供养奘师,奘师辞谢说:“这些珍味只有证得神通的人才有资格吃,玄奘还没达到这种境界,怎么能够接受这样高贵的珍味呢?”

奘师虽然推辞,一面却不停的吃。后来被侍者的咳声惊醒,曾将梦中的情景告诉慧德法师:“我一生修的福慧,依这样看来功德是存在的,可见佛教说的因果,半点也不假。”接着他喊弟子:“嘉尚,你把我译的经论抄录过来,看看有多少部?多少卷?”嘉尚法统计一下,总共有七十五部,一千三百三十五卷。

二十二日奘师又告诉弟子:“我的无常已经来到,速帮我集合有缘人。”奘师将所有衣资清点,准备布施结缘,又造像请僧众举行回向法会,发愿上生。

说完继续默念静坐。二十三日设斋供众,将生前所有,布施一空,一切圆满后向大众辞别:“我这毒身深可厌患,应该做的事也已经做了,既不能久住尘世,希望用所修的福慧回施众生,普愿有情众生同生兜率陀天弥勒内院,亲侍慈尊,等佛下生时,随他下生,广作佛事,以成就无上菩提。”

当夜住持慧德法师,梦见千尊金像自东方降临,进入译经院内,并且花香满室。

二月初四日半夜,侍疾的明藏禅师亲眼看到两个身高一丈多的人共捧一朵白莲花,如小车轮般大,三重花瓣,叶子长一尺多,光净鲜洁,直到奘师床前恭谨的说:“法师您从无始以来所有烦恼和有情的各种恶业,都藉这小小的病苦全部消除,应该高兴。”奘师向四周看了一下,再合掌相视一会儿,就右胁而卧,不再说话,也不再动作。

初五三更时分,弟子大乘光等含悲启问:“和尚决定得生弥勒内院否?”奘师回答:“得生。”

说完呼吸逐渐微弱,不久就圆寂了。奘师舍报之时,侍者并没有马上察觉,直到想起该为奘师换件法服时,才发现已气绝。足部虽已渐冷,顶骨却是暖的,而且面色红润,面带笑容,宛若安祥入梦。从下渐向上冷,最后暖顶,足见奘师确已上生兜率陀天。七天后大殓,奘师的容颜毫无改变,也没有任何不好的气味。若没有相当的戒定慧,是不可能达到这样的境界的。

奘师示寂前后,有各种祥瑞的征兆,比较确切的是慈寺的明慧法师,他勤苦精进,夜夜诵经绕佛,当晚正绕佛经行时,忽然看到四道白虹南北横亘,皎洁明亮,很是讶异。想起从前世尊灭度时,有十二道白虹直贯太微,现在这个景象难道是在玉华寺的奘师已圆寂了吗?隔天向寺众描述,大家都感到很奇怪,直到第九天噩耗传到京师,果然奘师舍寿的时刻,正是他看到白虹的时刻。

奘师示寂一个月后,有人携带栴檀末香来,请求依照印度习俗涂在奘师遗体上,这时候奘师已经封棺很久了,弟子们都不答应,那个人正色的说:“弟子先不要代作决定,奘师如果不允许,请示现迹象气味告知!”大众勉强同意,等到开棺后,在场的四众弟子都闻到一股莲花般清香,那个人把大殓的法服层层揭除,只留衫衣,众人看到奘师相貌一如生前安详的躺着,又不禁一齐号哭。等到那个人涂好香,穿好殓服再盖棺后,却忽然不知去向,大众均怀疑是天人下降。

乾封二年(667年),南山律宗祖师道宣为西明寺上座,律师已得无生法忍,与天人护法等沟通如平常事。有一日,律师见一尊金甲天神来显现,金甲天神对道宣道:“弟子就是主领八部鬼神的韦驮将军,如来欲入涅槃时,特敕弟子护持赡部洲遗法。现见律师戒行清严,专注于律部著述,设立戒坛为众授戒。但律师所制律典还时有乖错,师年寿渐促,文记不正便误后人,所以我特来示师佛意。”因而指出道宣所著述的律藏中的错谬之处,要道宣改正。道宣闻之悚栗悲喜,再问及经律论等种种疑难,韦驮护法尊天一一为他解释清楚。道宣又问古来传法的高僧大德,哪位功德最高?韦驮尊天回答道:“自古以来,诸师解行互有短长,不一而准。其中如玄奘大师,九生已来备修福慧两业,生生之中外闻博洽,聪慧辩才,于赡部洲支那国常为第一,福德亦然,其所翻译,文质相兼无违梵本。由善业力故,今已生兜率陀天为慈氏内众,闻法悟解更不来人间,既从弥勒问法,悟解得圣。”道宣得到韦驮护法的指示,将此事记录在《西明寺藏》中,以示后人。

 

4

当二月三日,奘师因脚受伤而生病的消息上奏后,高宗急忙命御医带药前往诊察,可惜迟了一步,奘师已经圆寂,高宗听说后,哀恸伤感,为之罢朝,连声哀号:“朕失国宝矣!朕失国宝矣!”说完呜咽悲哭,不能自胜,在朝的文武百官,莫不悲哽涕流。



第二天,高宗又对群臣说:“可惜啊!朕国内失玄师一人,可谓释众梁催矣!四生无导矣!亦何异于苦海方阔,舟楫遽沉;暗室犹暗,灯炬斯掩!”说完嗟惋不止。

 

二月二十六日,高宗下敕曰:“窦师伦所奏,玉华寺大德玄奘法师已亡,葬事所需,并令官给。”

 

三月六日,又有敕曰:“玉华寺玄奘若发生既亡,其翻经之事且停,已翻成者,准旧例,官为抄写;其余未翻成者,总付慈恩寺守掌,勿令损失。其玄奘弟子,及同翻经,先非玉华寺僧者,宜放还本寺。”


三月十五日,又有敕曰:“玉华寺故大德玄奘法师葬日,宜听京城僧尼造幡盖送至墓所。”

奘师道茂德高,所以能劳动当时的皇帝连番降旨珍重善后,备极哀荣。

于是玄奘法师的弟子遵从师尊遗命,

 

四月十四日,朝廷为玄奘大士举行盛大的葬礼。京都僧尼及诸士庶,齐集大慈恩寺,送奘师葬于浐东之白鹿原。

 

这一天,京城及诸州五百里的僧尼道俗,赶来送葬的有一百多万人。素盖白幢、涅槃帐舆、金棺银椁、娑罗树等五百余件遍布街衢,悲笳凄挽响匝穹宇。虽然大众相当铺张,光是幢幡帐盖就500多种,但灵柩仍然安放在籧篨轿子上,东市各绢行虽然用了3000匹上绢结扎一顶涅槃舆,非常庄严工巧,但弟子们不敢违背玄奘的素志,只好以玄奘的三衣及国家供养的百金纳安置在涅槃舆上前行,向白鹿原进发。沿途观礼祭拜的人很多,没有不唏嘘落泪的,当夜留在墓地守灵的在家、出家人有3万多人。

 

十五日早上,掩坎合墓,冢上起白塔。又于墓园设无庶大会,超度六度众生。是时天地变色,鸟兽鸣哀,众人莫不流泪哽塞,有弟子悲歌泣曰:“爱河尚淼,慈舟遽沉;永夜犹昏,慧灯先灭;攀峦之痛如亡眼目,不直比之山颓木坏而已。惜哉!惜哉!”

 

总章年间,高宗李治临朝于大明宫含元殿,每日晨昏日出日落之际,遥望玄奘三藏墓塔,每觉神伤,于是在总章二年(669年)四月八日,下诏徙葬奘师墓于樊川之少陵原,起塔供养,复因塔而建寺。

 

唐神龙元年(705年),佛光王李显登位为中宗,敕为奘师于长安、洛阳两京各置一佛光寺,并度僧居之,又石刻影像,装之宝舆,送慈恩寺翻经堂中,追谥奘师为“大遍觉”,墓塔称“大遍觉塔”,寺称“大遍觉寺”。至肃宗到寺参谒,又题“兴教”二字,自此,此寺称“兴教寺”,又称“慈恩塔院”。

 

  南無本師釋迦牟尼佛!

  南無當來下生彌勒尊佛!

  南無大遍觉玄奘三藏!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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