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从不自卑于自己的荣枯

原创 贺予音 贺予音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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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EYUYIN  

天地间的草木,荣枯随四季轮转,从不自矜,亦不自卑。它们只是安静地生长,安然地凋零,在属于自己的时节里,完成生命的圆融。

这“弱”,原不是与生俱来的。我们初来人世,本也带着这般草木的初心,是一张素净的白绢,何尝懂得什么强弱之分?只是后来,那周遭的人、事、风、气,像不经意滴落的墨,一点一点,便洇出了一幅自己瞧着也有些怅然的图画。

幼时,耳边是邻家孩子流利如歌的童谣,自己口中咿咿呀呀的,却不成调子,那最初的惶惑,便如一缕凉风,悄然沁入心扉。这好比园中两株新苗,一株已舒展开三两片嫩叶,另一株却才怯怯地探出头来。那后生的苗,会觉得自己“弱”吗?它只是浸润着自身的雨露,感受着自身的光阴。年少时的教室里,静得只听得见笔尖的沙沙声,别人的片刻工夫,于自己,却是一场漫长而无声的战役,最后败下阵来,望着那布满红叉的纸页,只觉得满目疮痍。这时的弱,俨然化作了一座难以逾越的高山。

后来,这“弱”便愈发具体了。青春正盛的年纪,攥着手里单薄的简历,徘徊在街头茫然的自己。望着昔日同窗背影的笃定,那份安稳,像远处楼宇里温暖的灯火,自己却只是灯火外徘徊的影子。

待到而立之年将过,逢年过节的家宴,渐渐成了某种无形的疆场。亲戚口中“别人家的孩子”都已成双入对,其乐融融,自己却仍是孑然一身。那份催促,那份关切,比任何直白的指责更叫人无处容身。

这光景,又像置身于一片繁茂的林木,眼见旁的树已开花结果,郁郁葱葱,自己却仍是一片疏落,那投射过来的目光,便如灼人的日头,让那本可自在伸展的枝丫,也蜷缩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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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EYUYIN

于是,我们便在这些定义里浮沉,挣扎。或许也曾埋头于工作,想用忙碌填满那空隙;或许也曾追逐过远方的星,想让梦想的光芒盖过这黯淡;又或许,只是被生活的潮水推着,日复一日。

我们创造出了经济、科技,以及种种精妙的学问,本是为了让这栖身之所更加舒适,不料,这些创造物却反过来成了衡量强弱的新标尺,将我们反复丈量。

待到风雨历尽,人至暮年,以为总该看淡了罢,那“弱”却换了一副面貌,来得更沉,更痛。老来的屋子,空荡荡的,连脚步声都带着回响。

日历上画着红圈的日子,一年也凑不齐几回,望着别家窗内映出的那团圆而模糊、温暖的光影,那孤独,便如千斤重担压在心头。再老些,病痛便如悄然攀附的藤蔓,缠住了身躯,望着公园里那些依旧健步如飞的身影,心中泛起的,是难以言说的羡慕,还是隐隐的哀怜?

这便如深秋的园子,有的叶已落尽,在北风中显露出嶙峋的枝干;有的却仍倔强地挂着几片枯黄,在枝头沙沙低语,诉说着对夏日的眷恋。它们可曾互相讥讽那凋零的早晚吗?

你瞧,这一生,仿佛总在一条长长的回廊里行走,两壁上挂满了名为“他人”的镜子,我们便从这无数的镜中,照见自己的“弱”。我们奔走,我们劳碌,我们巧妙地构筑起文明的华厦,却将自己囚禁于这攀比筑就的高墙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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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EYUYIN

然而,且慢。你且定神,再看。

那能言善辩的孩子,或许后来沉醉于书本;那解题如飞的少年,或许后来困顿于人情世故;那早早安顿的友人,或许正羡慕你闯荡四方的自由;那儿孙满堂的邻人,或许正烦恼于柴米油盐的琐碎。你眼中别人的“强”,又何尝不是另一面镜子里的幻影呢?

风有风的自由,树有树的坚守;星有星的光芒,夜有夜的宁静。你因为低头赶路,只看见了自己沾满泥泞的鞋履,却忘了抬头,那满天星辰,也正无声地映照着你前行的身影。草木从不彼此质问为何你常绿而我落叶,它们只是共处于一片天地,呼吸,生长。

所谓强弱,本就无常。它如水,难握其形;似风,难留其踪。今日之弱,或为明日之强埋下伏笔;此处之短,或成彼处之长之因由。若自觉弱矣,便立一心之所向之目标,默默而坚韧地前行,纵使缓慢,亦在远离原地。这努力,不是为了给谁看,不是为了撕掉那“弱”的标签,只是为了对得住这仅有一次的生命。切莫将懒惰与沉沦的账,都记在这虚无的“弱”的名下。

诚然,草木从不因荣枯而自卑,它们只是顺应四时之变。春日萌发,夏日滋长,秋日沉淀,冬日沉寂。每一刻皆为自身,每一段历程皆铸就生命之完整。那么,你又何苦执着于一时之长短、一隅之得失,而让这无法重来的一生,在自卑与嗟叹中匆匆落幕呢?

且随它去。弱则弱矣,强则强矣,我自有我的四季轮回,自有我的风雨霜露,与窗前草木,并无二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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